万元吉默默看着案卷,坐在底下的王朝生却是度秒如年,如坐针毡。
“鲁岳,高桥凶杀案结案为意外身亡,不知是如何得此结论?”
“现场可有勘查,为何缺失了仵作验尸结果?”
面对万元吉的提问,王朝生暗暗掐了一下自己大腿,佯作镇定道:“仵作验尸,此三人乃是被殴致死,但野村偏僻,又无目击者,捕快勘查并无线索。”
“再加上元宵佳节在即,为了不使百姓恐慌,保证佳节顺遂,故而下官只能以意外身亡结案。”
听罢,万元吉面色一冷,竟然用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在王朝生看来,三个北来的落魄读书人,困居野村,死了也就死了,又没有亲属家眷,无甚可查。
“高桥士子失踪一案,可有查实?”
“正在追查之中。”
“有何进展?”
“暂无。”
“暂无?水云草堂的主人,可有查到下落?”
王朝生面色平静地望着万元吉摇了摇头。
万元吉眉头一皱,面色不悦。
“王府的大火应当已经熄灭,可有派人去勘查?”
“派了,王府废墟之中,烧焦的尸体数具,根本无法辨认。”
王朝生不缓不慢的回答道,万元吉一时沉默。
若是按照王朝生所说,那这王水云可就不好找了。
他可是和失踪案与纵火案都有关联,是个关键人物。
“水云草堂也被烧毁了吗?”
“是,化为灰烬了。”
“王府大火,又岂是一人可以为之?”
“凶犯已经认罪,的确是他一人为之。”
王朝生十分坚定地对答道,万元吉心中略感气愤。
他感到了无比的棘手,这王朝生回答的滴水不漏,不好对付。
就算现在那个耆老刘氏翻供,可那些参与纵火的人也不会承认,只会众口铄金,将罪名死死按在刘氏头上。
万元吉不禁看了一眼王朝生,此人这一步,真是把人心拿捏死了。
一旦案子过去,那些躲过一劫的高桥镇民,还要回过头感激他。
真是好算计!
现在想要从纵火案上破局,属实不易,只能看严起恒那里能不能查到什么。
于是万元吉起身,对王朝生说自己要在县衙内转看一番。
王朝生果断起身带路,陪同万元吉在县衙内转了起来。
在各房之中探看一番后,万元吉来到了后院门前。
院中,二三孩童正伏在地上玩耍。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正在看着孩子们。
王朝生站在万元吉身后,轻轻摸了摸鼻尖,面无表情。
“这是?”
“下官家眷。”
“哦~门前那位是?”
“下官的兄长。”
万元吉点了点头,便迈步走开。
王朝生朝院内看了一眼,坐在石阶上的王水云也投来了目光。
万元吉压根没有想到,诸案关键人物王水云,就在自己的眼前。
胆大的王朝生知道万元吉到来,没有转移王水云,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来了一招灯下黑。
今夜,只要那刘氏再一死,纵火案就翻不了了。
最后再以王水云死于大火,给他重新安排一个身份,改头换面,失踪案也就牵扯不到他了。
王朝生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就像他对王水云说的,他都能摆平!
万元吉在县衙中转了一圈后,便告知王朝生,明日要亲自重审纵火案,命其做好准备。
王朝生自无不可,领命答应。
随后,万元吉便带人返回了馆驿,正好严起恒与郑遵谦也刚好回来。
万元吉急忙让郑遵谦派两人持自己手令,前往无锡县衙大牢,看管案犯刘氏,以防有变。
安排完,严起恒与万元吉回了房中商谈案情。
此时,已经是酉时,距离天黑的时间已经不远。
无锡县大牢。
万元吉派来的人持其手令,进入了大牢,来到了关押刘氏的牢房前。
确认刘氏无碍之后,两名京营老卒便守在了门口。
狱卒为他们送来了茶水,但被经验老道的两人婉拒。
不久,王朝生得知了消息,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有人把守,也不知道自己委托的那伙人能不能得手。
就在他心绪不宁之时,书房门外,传来了王水云的声音。
“鲁岳,你在吗?”
“在,兄长请进。”
王水云推门而入,王朝生请其就坐。
“兄长何事?”
“鲁岳,若是麻烦,兄长便出去认罪便是,你不要为难。”
王朝生顿时眉头一皱,一拍桌子道:“兄长说的这是什么话!”
“唉,镇中士子失踪,确与兄长有关,但我也是被人胁迫,不得不为,我若是坦白交待,或许不会治罪太重。”
王朝生闻言,双眼一亮,连忙问道:“何人胁迫兄长?”
“阮大铖。”
王水云深深一叹,阮大铖以自己晋商出身来胁迫,他也是迫不得已。
事已至此,这两日他一直在盘算,若是自己坦白交待,或许更好一些。
事情越闹越大,等到后面朝廷出手,可能他连命都会没有。
身为商人,及时止损的道理刻在了血液里。
王朝生听到了“阮大铖”三个字,眼中寒光一闪,低头沉思起来。
王水云见王朝生不说话,又喃喃道:“孩子还小,我得让他们活着才行......”
“兄长先回去休息,让小弟斟酌一番。”
“好罢。”
王水云起身离去,房门关闭,王朝生的目光,投向了书桌上的那一沓书上。
他抬手从中抽出一本,翻开书页,从书中取出了一封夹在其中的信。
信封上一片空白,封口处蜡封还在,尚未拆封。
王朝生将信摆在了自己面前,心中摇摆不定,犹豫起来。
双目短暂的失神后,他仰面一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他拿起桌上的信件,缓缓拆开。
展开信纸,密密麻麻的工整小字跃然其上。
王朝生静静看罢,在呆滞片刻之后,准备将信纸举到烛火之上引燃,但是那一刻,他又犹豫了。
手举在半空中许久,又抽了回来,三两下将信折叠,夹回了书中。
......
半月前,仁和县。
一个平静的夜晚,主簿王朝生下值,疲倦的走在归家的路上。
忽然,在停在街边的一架马车中,有人呼唤他。
王朝生一惊,扭头见一男子正伸手招呼他近前。
心中疑惑的他便去到了那人面前。
“鲁岳兄,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你是?”
“在下阮大铖。”
“阮大铖???!”
王朝生大惊,急忙后撤,阮大铖可是逆案要犯!
“鲁岳兄,可否车上一叙?”
“我这里有样东西,你先看看。”
说着,阮大铖将一卷纸页递给了王朝生。
惊疑不定的王朝生鬼使神差的伸了手。
打开纸卷,王朝生大惊,竟然是一纸吏部公文!
内容是命他整装候补,准备赴任无锡知县。
上面还有吏部的大印,王朝生难以置信的反复查验,发现那竟然是真的。
“我这里有一桩泼天富贵,要送与鲁岳兄。”
阮大铖诚挚相邀,王朝生将信将疑地上了马车。
在车中,阮大铖提及了王朝生的族兄王水云,又是一番蛊惑利诱。
王朝生一言不发,冷眼相看,阮大铖见状便不再多言,交给了他一封书信,并告诉王朝生,想要荣华富贵,便打开这封信。
下了马车,王朝生并没有召集衙役围捕阮大铖。
回到家后,也没有打开这封书信。
直到吏部正式的召任公文到来,王朝生在震惊中,起行无锡。
......
王朝生回过神,天色已经大暗。
门外传来一声慌张的呼喊声:“老爷,大事不好!”
“有贼人闯大牢,杀了案犯!”
“万部堂派去的两名亲信也被杀了!”
“衙役无备,死伤甚众。”
王朝生瞬间跃起,夺门而出,佯装惊怒道:“快,速去馆驿禀报部堂!”
“速速召集三班衙役,随我前往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