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北渡春闱案(二)
正月十三日,无锡城。
后日便是正月十五元夕日,这两日,无锡交通繁忙,人流倍增。
吴伟业原本打算自无锡走水路返回杭州,但是因为阮大铖的出现,他决定暂留几日。
今日闲来无事,他便带着卞赛离了客栈,往无锡城中的西街坊市游览。
这里是无锡最热闹的街坊,有着各地商人贩运来的奇珍异宝。
卞赛这两日异常的开心,让吴伟业看到了三年前的影子,心中稍慰。
两人行至西街,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在街边,叫卖声连绵不绝。
琉璃盏,碧玉盘,珊瑚玳瑁,宝石金银,无所不有。
但卞赛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的目光,流连在一处小摊贩的货架之上。
摊主是个青年男子,看上去十分潦倒,他的摊位也很简陋,就是用木头捆出来的架子。
货架之上,摆着簪子与团扇,数量也不是很多。
青年人的衣裳浆洗的泛白,肩头上还打着二三补丁,看上去应当是时常干农活,故而肩头磨损最甚。
吴伟业发觉男子虽然有潦倒之象,但是却有书生之气,于是便近前多看了两眼。
卞赛原本正在看簪子,但美眸一转,也将目光定在了青年脸上。
似乎,在哪里见过。
“姑娘,在下的簪子都是用心打磨,有桃木、梧桐、松木,个个精美。”
青年人向两人推荐道,浑然没有注意到两人正打量着自己。
这些木簪与团扇,都是手工打磨织造,数量不多,但都是上佳之物。
“陈定生?”
“哎!嗯?”
吴伟业试探着一问,却没想到对方下意识的答应道。
男子顿时抬头看向了吴伟业,两人皆是一愣。
卞赛这时也认出了男子,这男子,正是当年的江南四公子之一的陈贞慧。
当年与冒襄、方以智、侯方域齐名,曾与吴应箕和顾杲声讨阮大铖,并由吴应箕起草了那份着名的《留都防乱檄》。
也正是因为此事,弘光时,陈贞慧受到了当时把持朝政的阮大铖的迫害,被捕下狱。
“陈定生!你还活着!”
吴伟业顿时满心激动,声音不由地颤抖道。
那时候陈贞慧下狱,多铎又下南京,曾经的风流名士就像是雨打风吹雨一般,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吴梅村,是你!”
陈贞慧激动万分,来到了摊位之前,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故人。
人间喜事之一,便是他乡遇故知。
两人都已经记不起来,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是什么时候,但都记得,那时候,秦淮歌舞依旧。
侯方域引陈贞慧等人结社,名为雪苑设,当时人称之为雪苑侯生,陈贞慧也常有交游。
那时,正是复社盛极江南之时,群英荟萃,明星闪烁。
吴伟业正是那段时间,与陈贞慧结识,两人皆是意气风发的年华。
可没想到现在再见,那个“此客乘青翰,飘然若有神”的陈定生,竟沦落到了街头卖扇。
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人生无常也。
“当年闻定生身陷囹圄,吾正颠沛流离,束手无策,唯有夙夜忧叹矣。”
“唉,那是连我自己都以为要死于马阮之手了,所幸兵部左侍郎练国事为我说了几句话,这才得以幸免。”
两人聊了几句,陈贞慧认出了吴伟业身边的女子正是当年的秦淮名伎卞赛,不禁感慨万千。
再看吴伟业的衣装,想来眼下,他的境遇不错。
陈贞慧既为好友感到高兴,又心中有一阵莫名的失落之感。
卞赛心思细腻,察觉到了陈贞慧的情绪变化,于是便向吴伟业说道:“他乡遇故知,此乃喜事,不如请陈公子共饮一番?”
“对对对,定生,快快收摊,咱们好好叙叙旧。”
陈贞慧却是忽然心神犹豫,略显窘迫。
吴伟业见状,上前搂住了陈贞慧,笑道:“怎么?遇见了我吴梅村,你还怕没饭吃?”
“不知梅村兄现下何处高就?”
陈贞慧小心翼翼地问道,吴伟业听罢,顿时一怔。
转瞬,他便明白了陈贞慧担忧的并不是他吴伟业经济如何,而是他的身份。
“不瞒定生,我吴梅村现在潞王麾下,任礼部主事。”
“现在可以喝酒了吗?”
吴伟业拍了拍陈贞慧的肩膀,笑言道。
陈贞慧这才心中一松,笑着点头答应。
自南都沦陷之后,曾经的复社众人就像是雨打浮萍一般,有人浮,有人沉。
陈名夏之辈降了清廷,现在身居高位,权势显赫。
前段时间,陈贞慧还收到了陈名夏的亲笔信,以翰林之位,盛情邀请他北上仕清。
在家隐居读书的陈贞慧既震惊这封信能精准的送到自己手中,又愤慨于陈名夏背叛大明。
他当时就撕毁了那封招降书信,翌日,便辞别了家人,背着书箱外出游历。
得知了陈贞慧收到陈名夏招降书信的事情,吴伟业顿时眉头一皱,瞬间联想到了阮大铖。
转眼,便又想到了去岁末,饮鸩自尽的好友陈之遴。
陈之遴也是收到了陈名夏的招降书信,看来这不是个例。
清廷一定是在进行有计划预谋的招降行动,而其主导者,很有可能就是大清吏部侍郎陈名夏。
这阮大铖,应当就是招降行动的执行者。
吴伟业暂时将事情按在心里,和卞赛一起帮陈贞慧收了摊子,便寻了一处酒楼,邀陈贞慧小聚。
......
无锡县衙。
冯厚敦刚刚断完了一桩丢牛案,正搓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忽然门外跑进了本县的衙役,慌慌张张来到了公堂之上,沉声道:“启禀县君,高桥镇出了命案。”
这一下,冯厚敦当时就精神了起来,起身连忙询问详情。
那捕快随即便详细汇报了一番,高桥镇一日之间,连死三人,皆死状凄惨。
而且这三人,乃是高桥镇的秀才,有功名在身。
冯厚敦的脸色,愈发阴沉起来,事情愈演愈烈,现在竟然闹出了人命。
待捕快说完,他便决定要亲自率人前往高桥镇勘察一番。
于是,他点了县中仵作两人,又带了一班衙役,急匆匆的出县衙,快马赶往高桥。
高桥镇。
这里是坐落在运河北岸的一个小镇,但因为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毗邻繁忙的京杭运河,所以高桥镇也十分繁华。
镇中多酒肆客栈,更有货场库房,许多外来无锡的商人会在高桥镇下榻,亦或是转存货物。
居住在高桥镇的有名商巨贾,也有本地的书香门第。
此时,高桥镇东坊,一处名为“水云草堂”的园子中,十几名年轻的士子正在此处集会。
园子中,山石流水,清泉叮咚。
士子们坐在园中池水旁,曲水流觞,正互相交谈。
就在这时,一人入园而来,众士子皆起身行礼。
男子微微一笑,手掌向下一压,示意众人坐下说话。
“阮先生,不知我等何时可以北上?”
“如今已经是正月,前往京师还需时间,若是出发的迟了,恐会失期。”
座中有士子朗声问道,余者皆点头应和,他们很关心这个问题。
阮大铖环视众人,并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目光犀利的在这些人身上扫过。
今日清晨,镇子中死了三个人,也是本县的秀才。
原本他们现在也该坐在这里的,可是却忽然出了意外,令阮大铖有些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