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一侧,草棚之下,窝着一条护院黄犬,正站在原地,警惕地竖起耳朵,看着门外。
洪承畴费尽力气,才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小院之前。
柴扉紧闭,户门不开,但烟囱之中,青烟袅袅。
他亲自叩门,黄犬顿吠,吓了洪承畴一大跳。
不一会儿,正房的房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个大约花甲之年的男子,身穿棉袄,拄着拐杖。
见院门之外,围满了兵卒,男子处变不惊,淡然看了两眼。
“恩师,是我,洪亨九!”
洪承畴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这位恩师,尽管他们已经多年未见。
老者听见洪承畴激动的声音,原本平静的眼神,忽然扑朔起来。
他立在房前,犹豫了一阵,才缓缓上前,前去开门。
“恩师,学生遍寻长沙,这才探得先生下落,多年未见,甚是想念!”
洪承畴言语殷切,态度十分恭敬。
老者慢开柴门,仔细瞧了瞧洪承畴,这才轻轻一叹道:“进来吧。”
这时,院内伙房之中,走出了一个青年人,手中捉着菜刀,警惕地看着洪承畴。
他是老者的儿子,方才正在烹煮食物。
老者双眼眯了起来,对青年说道:“叔文,去沏两杯茶来。”
青年点了点头,转身进了伙房。
洪承畴入内,见几间寒舍,十分清贫,不禁感慨道:“恩师曾经为官时便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如今还是这般模样。”
“世事虽变,我心依旧。”
老者眯着眼睛看向了洪承畴,面色整肃道。
洪承畴见恩师这般眼神看他,眉头微皱,以为恩师是眼睛不适,于是关切问道:“先生何时得了目疾?”
“可否请郎中诊治?”
老者转身,一边引洪承畴入正方内落座,一边淡然回答道:“始吾识公时,目故有疾矣。”
洪承畴顿时脸色微变,面有羞愧之色。
老者名为郭都贤,曾任江西巡抚,节制三司,从二品封疆大吏,为官清正,吏治严明,颇有贤声。
弘光朝廷曾召任操将总督,严词不受,隐居乡野。
曾经在京师为官时,对洪承畴有点拨提携之恩。
郭都贤这句话,虽然说的漫不经心,但却狠狠戳中了洪承畴的心肺,令他汗颜垂首。
一句从我当初认识你时,眼睛就已经染疾,言外之意,是在说当初瞎了眼,提拔了你洪承畴这个降清贰臣。
洪承畴闻言,默然无语,跟着郭都贤进了屋子。
这时,郭都贤的儿子郭叔文端来了茶水,递给洪承畴时,眼中流过一丝不屑之情。
正房竹屋中,一张桌,一张榻,几只竹凳,一床棉被,便是全部家当。
可谓是家徒四壁,清贫甚也。
“洪公坐惯了总督宝座,不知道这乡野竹凳可还坐得惯?”
郭都贤坐在上首,眯着眼睛问洪承畴道。
“恩师坐席,虽总督之位亦不如也。”
洪承畴声音低沉道,心情有些失落。
本想来寻恩师,倾诉苦闷,寻求指点,结果就在方才,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大明三边总督了。
师徒二人,早已陌路。
“哈哈哈,不知洪公来我这草庐之中,有何公干?”
“并无要事,只是感念先生旧日提携之恩,特来拜谒。”
“老朽记得,上次你来寻我,还是在你赴任松锦的前一夜。”
郭都贤慨叹道,那是崇祯十四年春天的一个夜晚。
洪承畴平台召对,将于次日率八总兵,马步军十七万赴辽决战。
那一晚,洪承畴身系大明国运,担负王朝兴衰,压力无穷。
他向郭都贤问计,又向他倾诉心中苦楚,直至天明,方才离去。
“恩师,往事不堪回首。”
“今日来此,仿佛当年,何其相似?”
郭都贤虽隐居山野,但也对时事颇为关心。
江西的战局变化,他亦知晓,近来自九江渡江北上逃难者,日益增多。
清军在江西形势危急,明军数路共击,水陆协同,连战连捷。
那统兵之人,征西大将军焦琏的声威,已经传到了黄州府。
这种时候,洪承畴前来拜谒自己,与当年如出一辙。
明清即将决战江西,一战定江南乾坤,而这沉重的压力,又压在了他洪承畴的肩头。
郭都贤了解洪承畴,他今日来,必是问计。
“唉,恩师,人生何难哉?又有几人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洪承畴一声长叹,当初他力主松锦大军步步为营,万勿浪战。
可兵部尚书陈新甲再三催促决战,数日之间,催战公文接连送至。
之后皇帝又下圣旨,令他速战速决。
最后的结果已经不用多言,帝国九边精锐,一战俱殁,宁远失守,中原动荡。
“喝茶,喝茶!”
郭都贤不愿多言,便请洪承畴饮黄梅之茶。
茶水清香,后味苦涩,吞下腹中,口中苦涩亦久久不能散去。
洪承畴知道,眼前的恩师,已经不愿再接纳他这个学生了。
在满怀失落中,他起身向郭都贤告辞,并欲馈以金银,以助恩师生活。
但郭都贤坚决不收,严词拒绝了洪承畴的好意。
就连洪承畴带来的粮米酒肉,郭都贤都令其原封不动地抬下山去。
洪承畴一时心潮跌宕,情绪低迷到了极点。
郭都贤将洪承畴送出了柴扉,眼前这个学生,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价。
他若只是一介布衣,降便降了。
可他是大明的蓟辽总督,帝国督师,即便战败,也不能失了气节。
临走,洪承畴转身,向郭都贤行叩拜大礼,郑重道别。
正当他起身准备下山之际,郭都贤冲他喊道:“日后,你生死沉浮,都莫要再称我为师。”
洪承畴无言,羞愧下山。
在山下,他静立许久,才乘车折返。
上一章写到了凌晨,昨日实在是困得不行,脑中空白,写不出来。
一章《雉朝飞》,耗我精元,哈哈哈哈哈。
明天正常,望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