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灾民夫妻二人,躺在地下正捂住肚子疼得抽搐不止,还有一个老太太靠墙盘坐,她抱着个婴儿,此时也在痛苦呻吟。
老太太见众人到来,强忍着疼痛给众人讲,望帮忙寻找郎中治病。叶成敏应了声后便要去,又被吴伟伸手拦住。
吴伟皱着眉头,朝众人艰难地说:“不用去找郎中了,这些灾民最近每天一碗稀粥下肚,肠胃已经变成薄如透明的蝉翼,只要服食过硬馒头后,肠胃必已断裂碎烂,无医可治……”
众人被吴伟的话,震骇地懵在原地,都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地上刚才还在疼痛抽搐的夫妇,也已经慢慢不再动弹了,似要印证他所说的话。
老妇人见地上已经咽气的儿子、儿媳,悲痛呜咽地哭了一阵,然后看了眼怀中不满一岁的婴儿,她强忍着肚里刀搅般的疼痛,抹着泪断断续续说着往事。
他们一家是辽东海州人,家中产业很多,殷实富足。但为了躲避鞑子祸乱,全家进入关内,欲寻天津亲戚避难。
可入关以后,沿路的饭家客栈,见到辽东人的黄册路引便不接待,给多少银两都不行。说是有州府的规定,所有商家不能对辽地流民买卖,灾民统一由府衙免费赈济,违者重罚。
既然银子对吃住行也不管用,一家人把随身银两,兑了钱庄的商票,混在灾民队伍流亡到了永平。
可永平府定的一天赈灾粮,只有一碗稀水粥。这下哪有力气还能走出永平?无奈之下,只得去赈灾处找官爷说情,希望可以拿银子买些东西吃。
一两银子本可以买到数千个馒头,可官爷竟又让等了三天,饥饿的快要濒死,才答应用了一百两银票换了五个馒头,没想到吃下却……
此时老妇手脚哆嗦不停,不知是因过于伤心难过,还是疼痛难忍。吴伟看这老妇讲话条理清晰,确实不像平常百姓家的老太太。
又见老妇咬牙拼劲使出最后力气,把婴儿缓缓放在地下,转身把她身后的包裹放在身前,然后她颤抖的双手伏地,给众人边磕头边说,这包裹里是他家所剩的财产,有辽东的海州、鞍山、盖州等地的十一处房契,和一千四百两范计商行的银票。
希望众人可以把这房契和银票,转交给柳大善人开办的育婴堂,这孩子是全家唯一的希望,把这婴儿交给育婴堂才最是安心,柳大善人定可将孤儿抚养长大的,全家人便也死得瞑目……
老妇说罢再也无力跪着,支撑不住的身体侧倒在地,已经不能言语,只能用黯淡的双眼乞求地望向众人。
吴伟不忍再看下去,扭头就走。手臂却被祝九台牢牢抓住:“吴兄弟,你去哪?你又是怎知这么多的事情?”
吴伟见书呆子满脸疑问,迟疑了下后,缓缓对他讲:“我曾看过一本叫做连城诀的绝世奇书,作者金庸大师在这本书后记里记载,金大师的爷爷做官期间,发生了一起丹阳教案。
我搜查过丹阳教案的事情,此案是京江柳氏的大善人柳昕,利用慈善振灾和养育孤儿的名义,谋害灾民的身家性命,就像你们刚才所见的那样。”
吴伟讲完,见书呆子表情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懵懵懂懂的一知半解。他也不愿再说下去,急匆匆的撇下众人,独自一人朝永平锦衣卫分署狂奔而去。
不多时便跑到了分署,吴伟招呼也不打,一口气闯进议事大堂,大堂里只有几个锦衣卫士卒正在忙碌,却寻不到柳子泰的身影。
恍然间董琨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红布条幅,条幅印着醒目的大字:“京师锦衣卫总署指定开仓赈粮处”。
吴伟见到这几个大字后恼怒不已,一把将条幅夺走:“那个柳子泰在哪里?”
董琨见吴伟气的双眼通红,一时不知怎么答话。吴伟又见到大堂里的几个士卒,正在忙忙碌碌,他们把自己刚签下协助赈灾的文书手谕,抄写整理打包。
这他娘不是明摆着拿这些东西,当宣传单页来发放?
吴伟顿时怒不可遏,大吼一声,将这些文书单页和手里条幅一股脑摔在地,拔出腰间绣春刀就是一阵乱砍,顷刻间给这些单页条幅,斩的七零八落。
旁人见这厮发疯,不知所措,董琨心里却已经明白了十之八九。
“吴校尉,那柳子泰刚走不过片刻,说是去找知府范永金议事,我随你一起去寻他。”
吴伟见这董琨眯缝的眼中寒芒毕露,心想他可能早已知晓了柳子泰的龌龊伎俩,只是见自己和骆胖子为了银子一意孤行,他才闭口不再提醒。
当机正色询问:“董校令,你可知这柳子泰他冒用赈灾名义坑害灾民……”
吴伟话还没有讲完,就被董琨打断:“吴校尉,此贼和范永金狼狈勾结,利用政令迫使所有关外流民,无法买食物以自保。再用天价馒头残杀只可进服流食的灾民,又以治病和育婴名义,逼走投无路的灾民将所余房契财产拿出,董某早已调查清楚。
他二人曾多翻劝说我与之合作,只是我觉此事太伤天害理,便一口拒绝。且他二人背景强大,又有高管庇佑,加上董琨也不知你和骆校尉心思如何,所以请恕董某无法尽述之罪。”
董琨言罢,交代几个亲信下属,将调查取证柳子泰残害灾民的证物取出,并安排所有分署的锦衣卫武官、士卒,全部到永平府衙集合待命。
然后,他随吴伟一样拔出绣春刀,义愤填膺地往外疾步走去。吴伟跟他一行出门,不停地斜眼打量这董琨,暗自思量:谁说锦衣卫都是酒囊饭袋,里面竟还有如此正义之人,难得心思又如此缜密,真不知这样的锦衣卫还有几人?
刚出分署大门,碰到骆胖子正领着众人前来,孙之渼抱着那个襁褓孤婴,身后还跟着那个黄毛乞丐。
吴伟却无心和他们答话,脑子里想的全是柳子泰和范永金残害流民之事。永平紧挨山海关,进入关内百姓沿官道而行,十之八九都要路过永平府,或府辖各县。
柳子泰担心孙督师罪责,不敢在山海关赈灾行事,但范永金则可命永平所属区域,都由柳子泰来赈济灾民。由于此作为残害灾民众多,必定会引起蓟州地区按察使,和巡按御史的注意。
所以需要锦衣卫的自己,来做挡箭牌。即便掩盖不住捅出了天大的篓子,也可以讲此事,是奉了田都督所派遣的锦衣卫所命行事。你姥姥的柳大善人,竟拿自己当替罪羊了!
吴伟越想越是来气,拼命抑制住不断颤抖的身体,脚下更是健步如飞。
吴伟和董琨闯进府衙,问范永金何处,永平主薄说范知府外出公干。董琨怒吼这主薄,是不是和柳大善人在育婴堂公干?主薄眼神惊惧,不敢多言。
吴伟拽着这主薄的衣领,欲出府门。董琨却说育婴堂正门有大批官兵把守,根本不可能进去。但是这府衙后门却与育婴堂的侧门相连,便领着吴伟朝府衙后门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