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游一个人出去又回来了,脸色微差,有些伤怀。他一个人独自上楼,没人不开眼的去打搅他抑郁。
陈琳倒是有些唏嘘:“唉,看来我爹又不同意。”
宛城是陈家主场,陈琳在东宛酒馆喝酒聚会泡妹子,陈橙没想过要来看这糟心事。听见二十一才子都会齐聚,这才跟来。
陈琳说话忒不爽利,我转头看向乖巧的橙橙:“陈姑娘,小生初来宛城,不知可否介绍此地的风景名胜?”
陈橙起身一礼:“杨小相公相邀,小女子不敢不从。”
两人起身迅速,深怕陈琳喊住,疾步如飞。
陈琳才伸手:“唉,唉!”两人已经消失门口。
宛城的喧嚣并不杂乱,错落有序,两人并肩行走,陈橙还要高半个头。
陈橙和陈琳的父亲就是南阳郡守,陈拱。这满城的梨花是陈拱为姐姐,陈梨种的。
陈梨,四十年前陈相之女,小名宛娘,时人称,宛城明珠……
陈梨,同时也是宋游的奶奶,宋正襄之妻。
陈梨死因不明,陈拱从来不对她说,只是说起她的过去。常常无事时,就坐在郡衙后院的梨花树下看书。
我深深思考,国人自古有四合院内不种树,就是有寓意“困”的意思。砍树之后,又有“囚”的意思,所以中央会放大水缸,寓:“容人之量四方海”
陈拱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陈拱是心甘情愿被梨树困住啊。
宋陈之家的恩怨,宋李之家的恩怨……世家的关系错综复杂。陈琳常说,上一辈的事不关下一辈。可要真这般如此,他也不会常常喝酒了。
这时,我突然顿住,看向陈橙:“宋脉分家,李氏大伤,陈家自困宛城梨花树下,南阳郡鲁脉一家独大!鲁卓包下东宛酒馆,是宣势吗?”
陈橙淡笑:“杨小相公年十二,不愧神童之名。”
我深吸一口气,有些悲伤:“看来,宋游,陈琳都是知道的。二十一名望才士,因名而聚,因利而散。”
两人走到梨花林下,周围几乎无人,陈橙一拉白束带,铁冠顺着长发掉在地上。双手穿过黑衫,抱住杨业。
“那又如何,你从来没想过靠他们吧,包括宋游,包括……我哥。”
“我非良人,我要走的路,太苦了……”
陈橙闻着长发中的橙香,小声道:“爹爹常说,他不后悔曾经走过的路。我不知道,爹爹说的路是什么,但……我娘从不后悔嫁给我爹,即使,有十五年未见。我爹爹在郡衙守了三十年,仍走了三十年的路。如果你要走的路是这种,我会害怕……”
“但我会学会像娘一样克制自己的感情……”
铁冠重新戴上,杨业已经离开。陈橙抹掉眼泪,蹲在地上,抱头哭泣:“娘……”梨花阵阵掉落,盖在陈橙背后。
地下铁门打开,陈琳面无表情的进入,里面,灰头垢面的女人蜷缩在地上,微微颤抖。看见陈琳,惊喜大叫一声:“琳儿!”
然后手脚并用爬过来:“琳儿,琳儿,你来了,你来了。最近过得怎么样了,我看看,都瘦了。”
陈琳双眼很快肿了起来,包住嘴,深怕自己哭出声。
女人反应过来,看向陈琳右手,提着锋利的长剑。
“哼,那个怪胎叫你来的?还是上面那个扮了十五年的假货?琳儿,陈拱那个狗东西囚了我十五年,终于忍不住了?”
陈琳没有回答,而是一遍又一遍的说:“娘,你别说了,别说了……”
女人起身,直视陈琳,骂道:“我偏要说!陈拱守着那棵破树守了三十年,陈橙一个怪胎,你还记得吧,你四岁时,她突然出现你爹身边,浑身上下全是青印。没有眼睛,没有骨头,是你爹,拿你姑姑陈梨的骨头和眼睛,安上去的!还找一个和我一样的农家女扮……”
“不要说了!”
女人停下,厚重的镣铐竟也没能沉下她指着陈琳的手:“琳儿,你吼我?”
“完了,琳儿吼我,他被怪胎迷住了。佛啊,我的琳儿被迷住了。佛啊,我愿献上我的一切,让琳儿醒悟……”
淡淡的金光从女人体内绽放,却又被镣铐的黑光压住,逃离不开。
陈琳闭上眼睛,叹气……
我陈家对不起你,但不能让你对不起所有人。因为你,已经差点破坏父亲的大计,陈家,包括我,只要父亲要用来填他走的路,也心甘情愿。
“娘,想吃梨花饼吗?”
女人一愣,看向周身的金光,明白了什么,却又看不透。琳儿,她的琳儿,她不明白琳儿明明舍不得,却又极为痛苦。
她知道的太少太少,从小围绕在她身边的是爹娘教的相夫教子,可如今一样都没做过。她日夜拜佛,终得一子,却被陈拱发现佛身,丢到这里。生下陈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抱走,稍等长大后才偶尔见到。
“琳儿给的,娘都喜欢。”
陈琳掏出两张一样的:“左边的不能吃,右边的能吃。”
女人突然明白什么,所有表情消失,两张饼,两个人吃。
她毫不犹豫的拿走左边,狼吞虎咽下去。
“好,好吃,好吃。”
陈琳吃另一张,满脸泪水,抱住女人。女人力气越来越小,靠在陈琳肩上:“饼香,娘……喜欢……”
陈拱站在梨树下,看着飞向西方的金光,眼中有些心痛。
旁边纸上写着:
若取数人换治世,加吾一人又何妨?
百姓生民求福至,须知双手力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