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棋子的薛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么多人关注,孤零零的站在夫人的房间外,等候女公子的差遣。过了好一会,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
“阿母好生歇着,阿萤晚些再来!”屋门打开,一个瓜子脸,眼睛大闪闪的女孩走了出来。女孩走出屋门之后,才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想是怕被自己的母亲发现再添忧心。
女孩正是彭庆的独女彭萤,今年只有十二岁,一年多来,她从众心捧月的郡主一跃成为人人仰望的公主,又从公主跌落深渊成为了罪臣之女,然后再被看押起来。
在这场惊天变故中,她本该是那个最弱小,最需要照顾和安抚的人。怎知自己的父亲被一道旨意发往边陲,母亲也因此忧虑成疾,小小年纪的她,反倒要以羸弱的肩膀扛起照顾母亲的大任。
总算是老天垂怜,新皇帝宽恕了她的父亲,并把她们母女送到代郡与父亲团聚,女孩肩上沉重的担子,今日可算是卸了下来。服侍母亲歇息下,女孩一时从忙碌归于平静,心底的委屈和心酸似洪流一般奔涌了上来,眼泪夺眶而出,愈擦愈多,愈抹愈厚。
女孩边哭边走,没走几步看见门外站着一个愣愣的少年盯着自己,羞赧、苦涩、委屈、疲倦一时间全部交杂在了一起,少女顾不得形象仪容,捂着嘴,哭着跑了出去。
薛砌看到这一幕,慌得手足无措,稍加镇定之后却发现少女已经跑远了。薛砌赶紧快步追了过去,几番转折,在后院的亭内追上了少女。
少女蹲在地上边喘着粗气,边抹泪哭泣着,发觉那个愣头青也追了上来,彭萤顿时恼怒泣呵:
“你是谁?跟着我作甚,滚!滚!滚!”。
少女心中凄苦,本就颇多怨言,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宣泄宣泄,却看到那少年不知趣的跟着自己,故而怒斥薛砌。
薛砌也是烦恼不已,自己被管家和郡侯呼来喝去,本就心中有气,此时却又被女公子呵斥,火气冲顶,张口怒道:
“我是薛砌!郡侯让我来听你差遣!”
话说出口,薛砌就后悔了,人家一个小姑娘本就伤心难过,自己还要迁怒于她,实属不该,但自己又羞于向一女孩道歉,支支吾吾,犹犹豫豫地站在那里。
少女却是没觉察到薛砌的那些心思,被自家小小奴仆的一声厉喝,惊得害怕。往日那些看守的凶狠面目浮于眼前,彭萤哭的更盛了。
薛砌没了办法,心中愧疚之感愈加,又不知怎样去安慰对方,只得向前几步小声致歉:
“请女公子莫要哭了,方才薛某心有郁结,不慎言语过激,惊恼到了女公子,万请见谅!”
薛砌躬身一礼,看的出诚恳之至,彭萤看着稀奇,停止了抽泣,但哀伤之意依旧,在那啜泣了起来。薛砌见她止住了哭泣,大为欣悦,走到少女身旁蹲了下去,看着女孩满脸泪痕,想给她寻个绸帕擦拭眼泪,搜摸了全身却没找到一块,尴尬的将自己的袖子递了过去。
彭萤见此情景,被少年的憨厚实在逗得破涕而笑,心中苦楚、伤心一时忘却,拿起袖子小心地擦拭了起来。
薛砌转过头来,回避着少女的不堪,顺势坐了下来,望着远处的高墙轻声说到:
“常听乡里的老伯说,越是勤苦的一家,家中越会富足,阿父跟阿母日日不歇的辛苦耕种,却依然交不够赋税,交不购赋税,就只能典卖田地。”
少年神情落寞的说着,彭萤将衣裙整理好,端坐在一旁认真地听着。
“典卖田地后的第二年,阿父说家里的田地已经不够一家生计,与阿母商议之后,向大户人家租了田地,自此我们都就变成为了佃户。尽管那一年,我们一家人紧衣缩食,但年底还是交不起租酬和赋税,家中仅剩几亩田地也只好拿去抵了租税。”
“阿父没办法,只能在冬日里去劈柴卖碳,不曾想那日风雪甚大,阿父染下了风疾,倒了下来。阿母本就体弱,常年累月的耕种,竟再也落下病来,勤苦的一家人至此,开始难以为继。”少年静静地说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薛砌抹了抹眼泪突然笑着对彭萤说道:
“最后,我便自己把自己卖了,开始到你家做你的跟班了!对比下来,是不是我更苦一点呢。”
彭萤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两个苦命的人坐在空旷的亭内,说着只有两个人能体会的话,时光被拉得斜长,两人的影子悄悄地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