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头也不回地跑了。
结果跑得太急出门撞到太夫人赵氏身上,赵氏“哎呦”一声,本来心情就不好,张口骂道“哪个奴婢不长眼,你急什么,饿死鬼赶着去投胎”
桂枝心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下可好,夫人病了大爷又不管,太夫人指不定想怎么磋磨死夫人
桂枝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吱声,赵氏刚要说话,后面的兖国大长公主就由杨嬷嬷扶着走了过来道“好了,这丫鬟又不是有意撞你的,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说她了。”
“行了行了,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饶你这一次,你还不快起来”
赵氏瞪了桂枝一眼,抱起绥绥继续往院里去。
桂枝松一口气,赶紧起身追过去。
昭哥儿年纪小还不太懂想娘,绥绥却已经急坏了,她都两天没见到娘了越走到门口身子越剧烈地扭动起来,赵氏都抱不住绥绥,小丫头趁着祖母不备扑棱了下来,不顾众人的呼喊撒丫子朝着屋里跑了进去。
“娘,娘,娘”
绥绥进屋呜呜哭着四处找娘,兖国大长公主和赵氏随后赶到,两人看到病床上烧得奄奄一息的阿萦俱是齐齐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玉蕊跪在地上哭道“夫人昨天就病倒了,请大夫吃了好几贴药都不管用,”又特特强调,“夫人昏着的时候嘴里一直喊着二小姐和四少爷的名字,可大爷把二小姐和四少爷抱走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玉蕊不住在地上磕头道“求老祖宗、太夫人救救我们夫人,再这样烧下去怕是要把人给烧糊涂了啊”
绥绥也抱着阿萦哭,两道哭声宛如上刑般在兖国大长公主和赵氏耳旁“嗡嗡”响着,兖国大长公主坐到床边试了试阿萦额头上的温度,烫得她赶紧收回了手去。
再看掀开被子往里一瞧,阿萦已经烧得都浑身滚烫通红,这样下去可还得了
赵氏怒道“你们这些没用的饭桶,去请的哪个大夫,怎么不去请郭太医,这请都是什么庸医”
“是前街的王大夫,郭太医,郭太医,奴婢不敢”桂枝嗫嚅着说,裴元嗣那天勃然大怒,又是摔桌子又是摔碗的,气成那个样子,她们哪里还敢去请郭太医,本来想去请仁心医馆的孙大夫,谁知孙大夫这个月又正巧回了老家
赵氏张嘴又要责骂,兖国大长公主适时地打断了她,一面让秋娘去请郭太医,一面亲自去了前院请大孙子。
本来想等裴元嗣下衙,哪想到她这好乖孙今天根本就没去都督府,兖国大长公主过来的时候裴元嗣正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杯接着一杯地酗酒
兖国大长公主脸色就难看了起来,看了眼左右的决明三七,养了这么多年她还不知道乖孙竟何时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指着屋里沉声问“大爷这是怎么回事”
两仆见状慌忙跪倒在了地上,三七撇清道“老祖宗明鉴是大爷嚷着非要喝,我们拦也拦不住啊”
满屋子刺鼻的酒气,决明三七纷纷去开窗散味,兖国大长公主皱眉掩面进了屋,只见桌上躺着七八个歪倒的酒壶,裴元嗣还没发觉祖母已经来了,一张俊脸喝得通红,手里正举着一个还在喝,一看就喝了不少,三七上前推了把坐在地上的主子,龇牙咧嘴道“大爷不好了,大爷,大长公主来了,您快醒醒啊”
裴元嗣反应仍旧有些迟钝,他咽下喉咙中辛辣的酒水,慢慢转过头去。
“祖母”声音有些嘶哑。
兖国大长公主示意众人都退下去,自己拄着拐杖坐到圈椅上,冷声问他“我看你喝得是不少,醉了没”
“没有,没醉。”
裴元嗣此时酒意已经醒了大半,从地上爬了起来,垂着头走到兖国大长公主面前老老实实地站好。
裴仲礼年轻的时候从来不知道教养孩子,兖国大长公主对裴元嗣幼时便颇为严厉,以至于裴元嗣和裴元休兄弟俩几乎没有什么诸如酗酒、夜不归宿、狎妓的不良嗜好。
小时候裴元嗣在外面和一群孩子们寻衅滋事,把那几个孩子打得鼻青脸肿,爹娘跑到卫国公府上来告状,兖国大长公主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亲自领着裴元嗣向这几个孩子的爹娘道了歉,当夜让裴元嗣在自己的书房里面壁思过了一晚上,让他反省自己错在哪里。
兖国大长公主看着裴元嗣长大,在他身上倾注了非常多的心血,大孙子有什么异样兖国大长公主怎么能看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问“我问你,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遇到烦心事了”
裴元嗣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祖母,我做错事了,我好像,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
裴元嗣没有说是什么事,他垂着头,佝偻着背,面带颓废自责之色地站在兖国大长公主的面前,神情就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茫然无措。
就算是裴仲礼死的时候兖国大长公主都没见乖孙这样心灰意冷过,她想了想,问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去做这件错事吗”
裴元嗣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阿萦那双凄楚的泪眼,他拼命地想将那双眼睛从脑海中压下去,他想不在乎、不在意,然而越是努力脑子里的这些念头就越是像要炸开一样地争斗起来,搅得他头晕脑胀,头疼欲裂。
“我会。”
他放弃了,颓然道。
兖国大长公主说道“事已至此,已经做错的事情便没法再回头,你如今再自怨自艾也于事无补,现在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去补偿你曾经犯下的过错。”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祖母被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欺骗了呢”
兖国大长公主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肃之啊,人这一生谁都不敢保证自己就问心无愧,清清白白,就算是祖母我也一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你在官场沙场这么多年,许多道理应该比我更明白。”
“就像你在战场上杀人,不是为了排泄心中对敌人的怒火,而是为了用战争来消弭战争,是为了保家卫国,你眼睛看见的,你耳朵听到的,也许并不是完全就是真相的全部,只是你认为的欺骗。”
“倘若那个人的欺骗仅仅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我不会原谅她,但她若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想,她也并非就想骗你,你对她的信任,于她而言或许同样重若珍宝。”
兖国大长公主慈爱地道“别糟蹋自己的身子,还有你媳妇,她都烧得已经神志不清了你也不去看看她,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比不过自己的家人最重要啊,快去看看她吧,她比你更需要人去照顾。”
“您说什么”
裴元嗣抹了把脸,酒意顿时都清醒了,想也不想霍地起身就大步走了出去。
朦胧间,阿萦感觉身体似乎被人扶了起来,搂到怀里。
是个异常温暖宽阔的怀抱,怀抱里有她熟悉而依赖的味道,是一股淡淡的瑞脑清香。
她像猫儿似的凑过去嗅了嗅,乖乖将连头倚在他的胸口上,身体蜷缩在他的怀里。
耳旁又好像传来一些凌乱嘈杂的声音,好像是谁在吵闹着什么,阿萦不高兴地哼唧两声,脑袋不停地向着有缝隙的“洞里”钻,直到两只耳朵都被堵住,再也听不到那些吵闹聒噪的声音。
“我看你是想把我气死娘你不管,孩子丢给她祖母,这媳妇儿总是你自己要死要活非要娶的吧,她病成这样再烧都快烧糊涂了你就这么丢在家里不闻不问,你是不是还想再休妻另娶,娶个更年轻漂亮的,是不是卫国公府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你裴肃之就满意了”
裴元嗣一语不发地听着赵氏喋喋不休的数落,阿萦身体一直在动,将脑袋从怀里挤到他的胳膊底下,裴元嗣托着她的后颈,将胳膊微微抬起。
好不容易赵氏离开了,裴元嗣将阿萦的脑袋在怀里放平,端起桌上的药碗将药汁喂到阿萦口中。
阿萦两道细细的柳眉就皱了起来,躲闪着不愿喝,药汁溢出来滑落道她的衣襟里,裴元嗣只好放下药碗,用帕子擦去她身上的药渍,一只手轻轻捏住阿萦消瘦许多的两腮,将药一勺一勺地喂进她的口中。
喂完药,他准备离开,阿萦忽然从身后拉住他的衣角。
裴元嗣浑身一僵。
紧接着,阿萦极轻地唤了他一声
“爹爹。”
裴元嗣心里很是失望。
理智告诉他该离开,两条腿却不受控制地又坐了回来。
他像个傻子一样呆坐在床前,一遍遍听阿萦口中喃喃说着呓语梦话。
一开始阿萦喊的是爹爹,后来变成娘、绥绥、昭哥儿,阿玦,她一共喊了三遍爹爹,十遍娘亲,十五遍阿玦,绥绥和昭哥儿的名字不知道喊了多少遍,他数着数着就忘了。
最后才瘪着嘴,委屈地喊他的名字。
“裴肃之,你骗我,你骗我”
她眼角流出泪水,裴元嗣下意识地就慌张和手忙脚乱起来,他伸出手,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那一刹那,他又颓然地收了回去,紧紧地攥住手掌,握成拳头。
阿萦,分明是你先骗了我。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