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晴的魂魄化为黑烟消失,幻境就此崩塌。
千里画船彻底消失,化为一场危险而迷人的幻梦,等所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商船上。江水平静,悠闲地荡着船身,哀转的琵琶声、失控的厉鬼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如果刘知易没有看见齐月胸前的伤口、地上的血迹和被划破的衣口和伤痕。
刘知易胸口还是有些疼痛,但他还是捂着胸口站了起来,踉跄跑向侧向他的那道瘦削身影。
“吴伤,你……”刘知易开口关切问道,一只手轻架住齐月的胳膊。
“没事。”齐月把胳膊从他的手中拿开,转过身来看着他。
刘知易白净的脸上都是冷汗,滴在睫毛上,显得更虚弱了,整张脸没点血色。齐月凝神聚气,指尖萦绕出一股金色的气晕,随后轻轻一指,金色的灵气撞进了刘知易的胸脯。刘知易突然捂住胸口,像又被击了一掌似的,一口淤血喷了出来,地面上是乌黑的深色血迹。
“什么都不会,就不要想着帮我……“齐月低声说道,然后枕在榻上,合上了眼睛,“帮你把阴气逼了出来,你已经没事了。”
“吴……吴姑娘,你要不要先包扎一下?”赵彦看着齐月一路流血,没见过什么血腥的年轻商人有些害怕,关心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先去看看你商队的兄弟吧,这里不需要你担心。”齐月还是合上眼睛。
赵彦有些害怕地应下,几步一回头地碎步离开了船舱,小小的空间只余刘知易和齐月两人。
“你的伤口太深了,需要……”
“不需要,”齐月抢先说了一步,“就算她把我心脏挖下来,我也死不了……”
刘知易没再吭声,虽然只有短短一天多的接触,他也感觉得出来齐月不是一般人,骇人的恶鬼在她面前也不过一两剑解决的问题,还有对尸体视若平常之物,几乎不需吃食,还有对致命伤口的无视。
突然的沉默无人打破,齐月睁开了眼睛,看向了站在她身旁的刘知易,她知道他在疑惑些什么抬头说道:“我跟你说过,我不是人,也不是鬼。”
“那你是什么?地上的妖怪,还是天上的神仙?”
两人的视线交汇,拂晓的日光从那头射过来,把刘知易黑色的眼珠照成漂亮的琥珀色,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不知道是出于身体受伤的虚弱,还是一种没由头的怜悯,或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齐月在成为无伤的漫长岁月的中第一次向人袒露了自己的身份。
“都不是,”齐月认真地盯着那双眼睛,“我的名字不是吴伤,或者说,我这种怪物被叫做无伤,至少把我变成这样的神仙和阴间的鬼差都这样叫我。你可以放心,我不杀凡人。”
齐月见刘知易愣在原地,继续解释:“我叫齐月,因为当人的时候手上沾了太多血,十八层地狱都偿不了我的罪,神就把我放了出来,把我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叫我清除祸害人间的妖魔鬼怪,以偿还我的罪孽,所以我算是拥有不死之身。听懂了吗?”
刘知易恍惚了一阵,似懂不懂地点点头,“那我以后可以叫你齐月吗?”
“随便。”齐月答道,又合上眼休息,不管他懂没懂,这个名字叫不叫,等把他送到湖州,她仍是一个人继续走下去,毕竟她已经习惯独自一个人近三百年了。
商队的人都醒了,只当是做了一场梦,赵家的旌旗依然在江风中烈烈展开。等太阳当头,齐月的伤口已经愈合,就像以前一样。在经历太多刀剑的刺穿后,她的每一片肌肤都对痛不那么敏感,心脏的搅碎、割脖的窒息、四肢的断缺,在一次次破裂后重组,痛苦把灵魂撕碎,无伤的诅咒又把一切复原,循环往复,她的生命永远不能自由,所有的生灵在向前,如同这艘商船驶向终点,而她的灵魂永远停留在了故国都城的那场初雪。
在船上的这几日,刘知易常常观察着齐月的状态——永远的静默。她喜欢站在甲板上吹风,望着江水滔滔,仿佛下一秒就要跳下去融入江底归于沉寂。没有什么交流,但她确实护送了他一路,当刘知易发现自己并不想那么快到达湖州时,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又遗憾于自己与她的关系,只能靠那一百两银子来维系了。
就这样,两人以一种微妙的距离感度过了两天,在第三天的早晨,商船在湖州的码头停了下来。齐月和刘知易与赵彦的商队作别,齐月跟着他漫步在湖州喧闹的早市中。
比起淮城以歌舞游乐为名,湖州更赋风雅之气,是文人墨客交汇之地,风景秀丽清雅,气候宜人,齐月倒是很久没有路过湖州了。她随着刘知易穿梭在街道巷口,最后终于看到了少年停在了一处高雅的府院前,牌匾刻着“蒋家”二字。
有两个家仆站在大门两侧,刘知易上前说明来意,一个家仆进去通报,不久一个中年男人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急忙忙地从院子里出来。
“诶呦我的小外孙,快来让外婆瞧瞧……”老婆婆搭着刘知易的肩膀,左转转右转转,而后叹气道,“我的乖孩子一路上受苦了,快进来,快进来,进屋里去去让外婆好好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