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的人都已到齐，一个个上船，在阵阵带着潮湿的江风中，赵家的巨大旗帜微微摆动。齐月等着前面的人上船，在码头上和刘知易并列站着，却感知到身后有目光注视。齐月转过身去，却发现是刚才的琵琶女柳素素。她一身淡黄色的衣衫，在淮城橘黄色的万家灯光中，酿出一丝莫名的惆怅来。

“柳姑娘？”齐月对上柳素素小鹿般圆润的眼睛。

柳素素后知后觉得应了一声，提起衣裙从对面的阶梯上下来，走向齐月。

“柳姑娘找我有何事？”

柳素素看了一眼在一旁凑过来的刘知易，似是想单独跟齐月谈谈。刘知易知自己多余，默默走到赵彦旁边，给二人留下些空间。

“姑娘可是要跟着赵家的商船一起走？”面纱微动，柳素素轻柔的声音传来。

“嗯？”

“望姑娘莫怪罪素素冒犯，如今晚上淮河不太平，你一个姑娘，莫要受了牵连……”

“牵连？莫非柳姑娘是猜，这淮河的水鬼，只对男子下手？”齐月假意试探着柳素素。今日去官府时，受害者绝大多数是男子，而唯二的两名渔女，皆是溺水而死，并无受害男子的诡异神态。

“素素只是一琵琶女，哪懂什么鬼神之说，只是好意提醒姑娘，不如多在淮城停留几日，等今晚过了再渡河也不迟。”女子声音婉转，风情绝佳，若是齐月是名男子，怕也是被这“挽歌”给留住了。

“多谢柳姑娘提醒，只不过我与赵家商人已经约定，不可失信于人了，告辞。”齐月一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给柳素素一个孤独又疏离的背影。柳素素站在原地，面纱之上的眼波似有不忍，目送着齐月商船。

赵彦先跳上了船，半蹲下来伸出手来，说道：“吴姑娘，这里有些高……”话还没说完，齐月轻巧一跃，从他面前走过。赵彦的手僵在原地，却被刘知易搭住，他便扶着赵彦的手上来了。“谢谢赵兄！”赵彦只能摆出一个略显尴尬的微笑。

不久，商船开动，齐月站在甲板上吹着风。随着夜色变深，风更凛冽了些。河道很宽，但还是能看到两岸城市的点点灯火，在远处汇成点点荧光。

“吴姑娘，江上风大，进船舱里去吧，切莫得了风寒。”赵彦从船舱里出来，关心地说道。

齐月在呼呼的江风中听得不太真切，刚刚走到船舱口，商船突然猛得一抖，齐月扶住舱窗才稳住身子，而赵彦却直接摔进了船舱里。

“啊……”砸到地板的赵彦惨叫出声，刘知易立刻把他扶了起来。

“老张，什么情况？”赵彦扶着腰大声往外问。

“少爷，只是起了些浪——”话还没说完，船身又是一震，商船摇荡在江水中。船上的秩序显得有些混乱。

“快降帆——”

“是水鬼啊——水鬼来讨人了——”

左右摇荡的船身，浪水不时扬在船板上，掺着船员的尖叫和指令，混乱吵闹。

“吴姑娘，是不是水鬼啊……”赵彦的喊声在惊吓和恐惧中也变得支离破碎。

齐月进了船舱，冷静说道：“不是水鬼。”说完她看看一旁的刘知易，虽然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但还算安静。

就这样的嘈杂持续了十几分钟，船身终于平稳下来。船员都一副劫后余生的放松，赵彦抹了抹冷汗。三人从船舱里出来，就听见船员们在讨论。

“看来这水鬼啊，也没啥大本事。”

“依我看啊，根本——就没有水鬼！不过是一群道士在那里胡诌。”

……船员们侃侃而谈，不过都是些壮胆、不屑的话语。

“我看啊，就是真水鬼来了，见我们人多，也得给吓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于这群人的自信，齐月嗤之以鼻，走到船尾，继续看这滔滔江河水。江水上映着月光，在小小波浪中泛滥成片片若隐若现的鱼鳞，一种隐秘又神奇的安静，与船上嘈杂的男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刘知易注意到齐月又不见了，最后在船尾找到了她。他本想叫她，却停下了。他与她认识也就这些时日，但以他曾经的性子，无论是皇亲贵胄，还是普通的商铺农民，他都能迅速混熟，怎么也能攀上话，而他的这个大恩人，不喜欢人，不喜欢吵闹，对着死人也是这副平淡的模样，仿佛没有情绪，就背着一副剑，像是一个人孤单了好久的岁月。他看不透她，也看不懂她。

“干什么？”齐月扭过头来，就看见愣在原地的刘知易。

他对上她的眼睛，平淡地跟那晚她杀完恶鬼后看他的眼睛一样，江风微微吹动她鬓边的碎发，升起一股飘逸之感，月光在她身后，就像是她带着月光一般，而阴影又勾勒出瘦削的身形，像是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像是神仙一样。刘知易脑中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他清晰地感觉到心脏一颤，这一颤，那么快，又那么长久，就像可以把时间暂停用来细心品味的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