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互相膈应彼此,钱旭阳被逼急了,拐弯抹角骂人水平蹭蹭蹭提高,指着鼻子骂他最不待见的人,心中的怨气消散一半,看傻子还是不顺眼。
四十多分钟过去了,钱旭阳举起栩栩如生的素描欣赏,在傻子求表扬的眼神下,他小心翼翼对折画纸,放进胸前的口袋里,吊吧无情走到院子里:“奶,做好饭了吗?”
“咱家三代人全是孬种、垃圾,吃啥饭呀,都去吃垃圾吧。”钱母往院子里撒一瓢刷锅水,抖了几下葫芦瓢,碎碎念念又进厨房炒菜。
窗户大敞着,爷俩个在屋里骂的可带劲了,一窝一窝人往院子里挤,院子里塞的满满当当的,爷俩互骂的话全被他们听去了,在屋里互骂的人也不害臊,她都臊死了。
钱旭阳心虚地摸摸鼻子,原地转一圈寻找凳子坐,和尧山撞个面对面,他急忙后退两步:“尧山叔,这都中午了,你还不回家吃饭呢?”
“你说你爸是不是故意的,”尧山歪着头、咧着嘴巴戳钱旭阳胸口窝,钱旭阳下意识往后退,最后退无可退抵在墙上,尧山气的鼻孔往上翻,“是,叔打你婶子没注意力道,揪掉你婶子一块头皮,你婶子脸一边胖一边瘦,后背上十来块淤青,昨天叔也被你婶子整的没有面子,这件事就过去了。你爸这个搅家精,又怂恿你婶子和叔翻旧账,说什么我蹉跎她,我们一家不把她当人看,她自己把自己当人看,自己对自己好,那个败家娘们啊,叔勒紧裤腰带攒的布票,打算儿子娶媳妇,给儿媳妇做身衣服的,她拿着布票和钱坐四队交公粮的车,到县里扯布做衣服了。”
“你扯烂人家的衣服,还不许人家做衣服,好意思吗?”钱谨裕趴在窗户上,探出身子扭头看两人。
“补一下,不是就能穿了吗?”尧山握紧拳头,傻子再敢哔哔,他揍傻子的儿子。
钱谨裕撇了撇嘴巴,头缩了回去。钱旭阳脑门青筋乱跳,即便他面对尧山心虚,却面无表情说:“抢收小麦、大豆、水稻、玉米、红薯,发布票发的多,叔,你和婶子加把劲,今年下雪前,一定能攒到一套新衣服的布票。”
他说的轻松,实际上在这也缺、那也缺的年代,布票先供应市里、县里,然后轮到农村,分到大队的布票少的可怜,几乎每家每户都盯着布票。尧山想要凑足一件衣服布票,除非非常、非常努力干活,否则来年加把劲吧。
天塌下来,有媳妇站在前面顶着呢,以前都是媳妇一粒粮食掰成两半吃,尧山根本不用费心思。媳妇忽然撂挑子不干了,打得他措手不及。
咋整啊,日子没法过了,他只要想到自己精打细算过日子,脑门特别大,顿时觉得人生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钱旭阳吸气,使得身体紧贴墙壁,他移开身体。此刻,尧山已经陷入魔障,絮絮叨叨念叨家里有什么,票什么时候过期,在过期前拿到县里和工人换最近日期的票据,只要给工人一点家里吃不完的菜,工人就愿意换——钱旭阳扶着尧山回家,把尧山交给尧山的儿子,他掉头回家。
他沿路路过一户又一户人家,以前男人嗓门大,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大发雷霆骂女人,现在完全相反,女人中气十足指责男人,他打了一个哆嗦。
将来媳妇进门,傻子教坏媳妇,他的未来和这些男人一样悲催。不行,要赶在媳妇进门之前,制止傻子胡说八道。
他回到家里,奶已经做好饭了。有了之前的经验,钱旭阳叫傻子吃饭,特别简单粗暴,直接把人拽到桌前,看着他们吸溜、吸溜吃饭,没有人催促傻子吃,傻子自己端起饭吃。
吃完饭,钱旭阳骑车载着傻子到镇上,他特意绕到大队支书家,告诉大队支书一声。
大队支书媳妇伸头看爷俩的背影,捅了捅丈夫:“老顾,疯病会不会传染,我怎么觉得旭阳脑子也有问题。”
“瞎说啥。”大队支书不耐烦听婆娘瞎咧咧,端着碗回屋继续吃饭。
*
父子俩到了镇上,见到人就问认不认识画上的奶奶。见别人不愿意提起这个女人,钱旭阳眼睛暗了暗:“嗐,这个女人闯进我家乱认丈夫,”他一把揪住傻子拉到面前,瞧瞧肉乎乎的小脸,白净的皮肤,说二十五岁,估计都有人相信,“你看我兄弟像她丈夫吗?”
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总觉得白皮男人有些眼熟,但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或许她记错了。她的视线从白皮男人身上移到壮实小伙身上,这小伙子长的精神,穿的也不错,家境应该不错,她倒是认识一个到了说婚年龄的姑娘,两个人挺登对的。
大婶的眼神越来越露.骨,钱旭阳说了声“谢谢”,骑着自行车就跑,钱谨裕冲刺几步,跳到自行车后座上。
钱旭阳对着这个人“嗐——”,对着那个人“嗐——”,然后蹬着自行车跑,终于遇见一个靠谱的奶奶,他换了一个语气助词:“诶,我听见她说住在镇上,就想找到她家,告诉她的家人,多注意她,别让她一个人跑远了。假如她跑丢了,子女找不到人该多着急。”
“你怎么有她的画像?”老奶奶警惕看着两人。
“他,”钱旭阳指着傻子,“首都来的,搞绘画的。”
老奶奶点头,查看一下四周,小声说:“她叫李念珺,抛下丈夫、儿子跑到鳏夫家,给人当媳妇、当妈,那一家人鬼见愁,谁见谁烦,没有人敢和他们家沾边。说这个女人可怜也可怜,但是都是她自找的,没扯证跟的男人疑神疑鬼,整天怀疑她偷男人,经常打她,被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孩子,把她当成乞丐,压根不承认她和他们是一家人。”
“她不是有丈夫、孩子么,竟然和这个男人过不下去,为什么不回家?”钱旭阳不解问。
“据说她丈夫疯了,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老奶奶摆手,“你们回去吧,下次别多管闲事,小心惹祸上身。”
“太谢谢您了。”钱旭阳调转车头,郑重朝老奶奶鞠躬,骑自行车往回走。
老奶奶走几步,疑惑地扭头看那个坐在车后座的男人:“眼熟?不眼熟?怪眼熟的?谁呢!”
回去的路上,看到一群小姑娘提着篮子沿着河边走,弯腰搅浑了碧波荡漾的河水,手心里攥着几个螺蛳。
有一个姑娘怔愣看着两人,一辆自行车,她慌张想躲到姐妹身后,但又觉得这样太刻意了,就维持别扭的姿势。
钱谨裕扭头含蓄微笑,顺势用肩膀撞钱旭阳:“好歹是相亲对象,你不和人家姑娘打声招呼,说不过去呦。”
钱旭阳回头警告他别做长舌妇,钱谨裕无所谓耸耸肩咯,双脚踩在地面上,瞅准钱旭阳对叶琦点头,他拽住钱旭阳的衣领往后扯,快速夺下自行车把,冲刺往前跑,跳到自行车坐垫上,张开双臂放飞自我。
钱旭阳:“.…..”
“你对象?”一群小姑娘偷偷瞟严肃、老成男人一眼,围到叶琦身边。
叶琦把篮子塞进其中一个女孩手里,拎着鞋走到石桥上,坐在石桥上冲干净脚,穿上鞋朝钱旭阳那边走去。
少女们站在水里起哄,她们知道叶琦相了一个对象,原先大家都说叶琦姨坑叶琦,现在都夸赞叶琦姨有远见,都说叶琦掉进福窝里,每个月啥也不用干,十四块钱就到手了。“你们结婚那天,不请我们吃水果糖,姐妹们堵住大门,别想接新娘子回家。”
“叶琦对象,那个男知青叫什么,有没有结婚?”
钱旭阳:“…结婚了,孩子都多大了。”
叶琦落后钱旭阳一步,一路上静谧无声,她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小跑两步和钱旭阳并肩而行:“估计我哥从嫂子娘家回来了,要不让我哥骑车捎你一程?”
钱旭阳呼吸一滞,神色有些不自然,眼神飘忽不定,全落进叶琦眼里,她憋着笑说:“大伯、二伯还有我爸要好好感谢钱叔,要不是钱叔唬住奶,我爸三兄弟很可能被小叔压榨一辈子。”
“也就是说,你小叔真的不是叶奶奶的儿子!”钱旭阳震惊看着叶琦。
“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弄不清楚,但是大伯、二伯、爸让奶相信小叔不是奶的儿子,兄弟三人都不想管小叔。”叶琦想了想回答。
两人围绕这个话题聊得非常投入,钱旭阳没留意走进叶琦所在大队,很多村民见状过来和他聊天,他不好拒绝,就和他们聊了起来。
有一位大叔拽着钱旭阳到一旁,瞪着围上前的人群,让他们离远点,神神秘秘小声说:“你爸不是这里有问题么,”他连忙摆手,反复强调自己不是骂他爸,“听老一辈人说,不懂事的小孩子能看到脏东西,你爸智力退化,会不会也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才知道叶小幺不是叶老婶的儿子。”
“不是… …”
大叔让钱旭阳先别说话,让他把话说完:“嗐,我们家老太太比叶老婶还要偏心眼,都分家了,还让我帮衬大哥。一年前大哥家的二丫头和三组当兵的处对象,不知道怎么看上了新来的知青,和她爸妈大闹一场,老太太就让我家大丫头嫁给当兵的,我当初没反对,眼瞅着年底当兵的回来结婚,大哥家的二丫头突然反悔,让我家大丫头嫁给知青,她嫁给当兵的,我不同意她就跳井寻死。这是我同不同意就能决定的事么,她都和知青成双成对在一起,大队里人哪个不知道,这不是开玩笑嘛!”
“他胡扯的,看不见脏东西。”钱旭阳歉意摇头。
上面大搞反封建、反迷信活动,一旦傻子和迷信挂钩,他这个大队长走到头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承认这件事。
大叔异常沮丧,气母亲偏心,埋怨侄女胡闹。
钱旭阳看的明白,如果大叔骨头硬,就算顶着不孝的名声又如何,按照原定计划把女儿嫁给当兵的,别人议论几句能少几块肉么。他侄女拿自杀要挟他,他也可以拿自杀反要挟侄女,侄女逼死叔叔,这件事搁在农村势必引起大轰动,他大哥大嫂绝对跳出来教训女儿。
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明明自己能解决,却不愿意付诸实践,他瞧不起这样的人,即便有主意也不愿意帮助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打不醒,只会自怨自艾。
叶琦见钱旭阳被村民围起来,她跑回家看大哥有没有在家里。叶刚回到家里刚喝一口水,就被妹妹连人带自行车推出院子,他感慨一句‘女大不中留’,认命推自行车找未来妹夫。
他走着、走着,隐约听到小叔骂骂咧咧的声音,回头一看,拿着粪铲朝这边走的人,不是小叔是谁。他跳起来蹬着自行车就跑,朝着麦秸堆方向喊:“旭阳,我到你们大队办一件事,顺道送你一程。”
钱旭阳和他们告别,朝前跑几步,跳到自行车后座上。
“小兔崽子,你给老子站住… …”叶琦小叔拼命狂奔,鞋被他甩掉了,他回头捡鞋,再追两个小兔崽子,早就没影子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刨坑,恨不得埋了缺德父子俩,“跑,下次老子让你有来无回,有种你别来接新娘,走着瞧,让老子不好过,老子非得闹得你家鸡犬不宁。”
“叶老幺,你占了这么多年便宜,也该知足了,别闹到最后,你三个哥哥把你当仇人。”
“自己屁.股都没有擦干净,你哪来的勇气管老子的事。”叶琦小叔弯腰刨他脚边,我让你多管闲事,刨死你。
“呦,你这么有本事,咋不到钱家闹,搁在大队里耍屁的横。”
“老子高兴,管你屁事。”叶琦小叔扛着粪铲,扭头回家。
他大爷的,要不是老太太把他当仇人,族里没有一个人鸟他,他早带人到钱家要八百块钱彩礼,小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都不搭理这些穷鬼。
*
钱谨裕痛痛快快骑自行车绕着坝子转几圈,才舍得回家。
“阿裕,旭阳呢!”钱母听到自行车声,手中攥着几株辣椒苗,从后院菜地里跑到前院。
“路上遇到他对象,把自行车塞到我手里,手往后推我,拼命示意我先走,别妨碍他处对象。”钱谨裕声情并茂演绎一遍当时的情景。
钱旭阳礼貌邀请叶刚回家坐一会,就看到傻子露出猥琐的笑容,手背在后面虚空推攘人。他笑的特别阴冷:“——当着我的面,你重新表演一遍。”
叶刚重新审视老成稳重大小伙,虽然知道叶叔智商有问题,还特别鸡贼,但他相信妹妹的魅力,未来妹夫或许嫌弃叶叔煞风景,故意支开钱叔和妹妹□□。
“那啥,妈,那个老奶奶就住在镇上,依呦,”钱谨裕啧啧唏嘘不已,不理钱旭阳,讲母亲感兴趣的话题,“她真惨,丈夫是一个神经病,整天怀疑她偷人,儿女把她当成下人,娘家也没个人帮她出头,太惨了。现在女孩子嫁人得长点心眼,俗话说得好,画虎画皮难画骨,谁知道男人心里多么阴暗。”
“你的眼珠子能不能盯着那边!”钱旭阳绕到他身后,这家伙存心和他作对,脖子快要扭断了,死活都要盯着他。他抬起手夹住傻子的脑袋,纠正傻子的头。
钱母招呼叶刚进来坐,干笑两声:“爱掐架,两人越掐感情越深厚,你多留一会儿,习惯一会儿,就能直视父子俩。”
老子和儿子这样相处?颠覆了叶刚的观念。他伸手想告诉钱奶,他不想留在这里,他想回家,假期快用完了,他还想和媳妇多亲热一会儿,就见钱奶小跑离开院子。
出了院子,钱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原来前儿媳妇一直在镇上,还给镇上的人当了媳妇,前儿媳妇娘家怎么可能不知道,故意瞒他们呢。
不管儿子是不是读书读疯的,都是在中心小学疯的,当年中心小学给了一些补助,全被前儿媳妇私吞了。这个坏女人揣着钱,不是养男人,就是给了娘家,反正他们祖孙三人一分钱也没有看见。
钱母找到老头子,拉着老头子到没有人的地方,一五一十告诉老头子前儿媳妇的事:“李念珺找上门,一定听到风声,四个害了阿裕的人赔了钱,她就是上门要钱的,咱们干脆告诉旭阳李念珺做的不要脸的事。她当年做事这么绝情,我们旭阳没有这个妈。”
“李念珺宁愿养白眼狼,也不愿意回来照顾旭阳,我估计旭阳心里已经非常难受,咱们再告诉旭阳当年李念珺怎么跑的,旭阳承受得了吗?”钱父担心说。
作者有话要说: 1972年,就有芳草牙膏了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