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会计和他们闲聊, 幸灾乐祸怂恿他们招惹傻子, 惹火了傻子,就算傻子杀了他们, 傻子也不用坐牢,还不赔偿他们损失。
尧山脸色比死了娘还难看, 梗着脖子瞪着钱谨裕, 厚紫色双唇不停地哆嗦, 想打骂钱谨裕,又没有胆子骂。
尧山妈脱掉鞋, 就要扑上前抽傻子嘴巴子。妈是长辈, 就算抽打傻子, 谁敢瞎逼逼,尧山心里鼓掌呐喊, 手臂却紧紧地禁锢住母亲, 心塞制止母亲打傻子,他还没有活够呢, 不想被傻子挖坑活埋。
尧山妈气的对儿子又抓又挠, 鞋底砸在儿子身上:“他儿子是大队长咋滴了, 你瞅瞅你孬不孬,明明咱们占理, 打就打了, 大队长敢给咱们穿小鞋还是咋滴。你看你没出息的样子,活该被你媳妇拿捏,老娘不管你了。”
她使劲挣扎, 挣脱开孬种儿子的禁锢,她走到院门前抓一把泥疙瘩砸孬种,走两步,回头指着孬种家的方向大骂几句。
他一家之主地位被挑衅,外人还不知道怎么嘲笑他呢。
“你还楞着干嘛,去麦场背麦秸回家堆草垛子。”尧山媳妇丢给男人一捆麻绳,男人梗着脖子、瞪着牛蛋眼来打她,她抱着铁锅往墙上撞,打,还打呀,砸了锅,日子也甭想过了,今儿不是你打死我,就是我废了你。
尧山弯腰捡起麻绳,再次抬起头,脸上挂着笑容:“大婻妈,我跟你闹着玩呢,别拿锅撒气,咱还得吃饭呢。”
见婆娘眼神冷冰冰的,咽下让婆娘和他一起背麦秸的话,脸颊上的肌肉扭曲抽动干笑两声,抱着麻绳离开院子。
“我告诉你尧山,今儿你不把草垛子堆得比院墙高,咱俩没完。”尧山媳妇挺起胸脯大喊,她把挡在眼前碍事的头发拨到耳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起皮、干裂、厚厚老茧子的手搭在膝盖上,“男人都是贱骨头,老娘把你当主心骨、一家之主,你使劲作贱老娘,不把老娘当人对待,老娘把你当成晚上捂被窝的热袋子,用一下快活一下,该打就得往死里打,你像狗一样讨好老娘……”
大队支书吞下劝人的话,臊的不得了,快步逃离这里。
钱家母亲躲在角落里,尽量降低存在感。听到尧山媳妇的话,两人跑出来拽住儿子、孙子快速逃离这里。
四人逃回家里,关上院门,钱母捶打儿子,气的扶着额头:“你非得气死妈,你才满意,是不是?这话能到处和人说吗?你各个大队找一找,有没有两口子不打架的,谁让你跟着瞎掺和。”
奶对着傻子“啊——啊——”好几声,傻子抖了几下,心虚低头不坑声。钱旭阳逮准机会,和爷奶告状,他故意弱化叶琦小叔、奶赖上傻子的事情,一个劲描述傻子瞎咧咧,把叶家搅得天翻地覆,一旦叶琦小叔、奶反应过来,非得召集叶家人来这里闹,他和叶琦的婚事,多半成不了了。
钱父从始至终未发表过看法,他拉住老婆子的手,朝老婆子摇头。四十二岁的儿子以十九岁儿子的状态和他们生活,让他们恍惚间回到二十三年前,欺骗自己儿子是正常的,逃避儿子脑子不正常的事。
他们终究太贪心了。
今天发生的事,像一盆冷水把他浇醒了,猛然意识到孙子抵触儿子。
想想也对,在孙子的生活里,儿子总是躲在衣柜里鬼哭狼嚎,谁靠近他,就自残,孙子和儿子在一起的时间为零,如何能奢望孙子对儿子有深厚的父子情。
“你跟我进屋。”
钱谨裕固执抿唇,视线飘忽不定。钱父见此,失望地摇头,叫上孙子和他进屋谈事情。
钱旭阳跟在钱父身后,钱谨裕毫无征兆撞击他的肩膀,冲进房间关上门,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钱旭阳闷哼一声,瞥了眼那扇紧关的房门,实在克制不住得意、兴奋,一双漂亮的睫毛忽闪,和下睫毛相交,投下的阴影完美遮住他得意的眼神。
爷孙俩在房间谈了好长时间,直到屋内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清对方的身影,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房间。钱旭阳坐在木凳子上,拿着一根树枝戳着地面,爷给了他四百块钱,让他在隔壁起两间敞亮的瓦房,以傻子的名义给他的。这些钱花不完,爷也不会要回去,那么无论剩多少,都是他的。
他清楚爷为什么这样做,却不想给傻子半分好颜色。
让他恐惧的日子,他熬过去了,他相信、并且自信自己有能力创造更美好的未来,怎么可能因为四百块钱,就对傻子感恩戴德。
奶做好饭,钱旭阳和平常一样叫傻子吃饭,傻子没有任何反应,他神色受伤出了房间对爷奶摇头。
“他闯了这么大的祸,我们没有说什么,他倒是自己生气了。”钱母收起一双碗筷,“不吃不叫他,饿他两顿,他主动出来吃饭。”
这顿饭老夫妻吃的不是滋味,钱旭阳却觉得神清气爽,想永远保存这样的气氛。
天黑下来,钱旭阳没有立即回房间睡觉,他握着棍子敲打地面,来来回回围绕院子走路,盘算盖两间瓦房,一间给孩子住,一间他住,他脑子里不经意间闪过傻子在屋里抹澡的画面,吐槽傻子瞎讲究,大队里哪个男人不是在院子里冲澡,周围一片黑暗,又没有人看你。
他当选大队长,偶尔到县里开会,见那些令他仰望的人物早晨刷牙,他也买了一支牙刷、一支芳草牙膏,平常他藏在柜子里舍不得用,只有到县里开会,他才拿出来用,和领到说话,他腰挺的比一般人直。
也不知道怎么了,他非常想刷牙。钱旭阳当上大队长后,很少委屈自己,进屋确定傻子呼吸平缓,他打开柜子翻找出牙膏、牙刷,回到院子里刷牙。
嗯,盖一间四平方米的瓦房,挖一条水沟,专门洗澡用,县里人应该也有一间专门洗澡的房间吧。
钱旭阳刷牙、洗脸、洗澡过后,已经决定了如何利用四百块钱,如果叶琦不愿意和他处对象,他盖好瓦房让介绍人给他介绍对象。
睡了一觉醒来,钱旭阳伸懒腰,碰到一个硬邦邦、温热的东西,他一脸不爽收回手,傻子怎么还在睡觉。
他起床回到房间转一圈,把那件九成新的衣服藏起来,就清神气爽出门,到麦场巡视一遍,还得安排培育稻苗,地耕好了,请人推算什么时间雨水多,他们好施粪,清理沟道,确保栽稻秧时,水能流到每一块田里。
“尧山叔,今天你起的真早。”钱旭阳笑着说。尧山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床,然后四处闲逛,双手插进兜里看别人干活,才早晨七点半,尧山不仅起来了,而且手里拿着一捆麻绳,头上、身上全是麦秸,太奇怪了,不怪他多看尧山几眼。
“还不是你爸害的。”尧山没好气说。
“大队长,你就别刺激尧山了。五点半,他被他媳妇赶出来背麦秸,什么时候背了十大捆麦秸,他媳妇才准他吃饭。”
“他磨磨蹭蹭背了四个来回,还早着呢。”
“被旭阳爸祸害的媳妇不少,你们别幸灾乐祸,下一个就是你们遭殃。”尧山放一句狠话,闷头往前走。
坐在麦秸堆上堆麦秸的人,下意识哆嗦几下。最近一段时间,家里的娘们越来越厉害,看他的眼神让他毛骨悚然,昨天尧山差点被他媳妇打傻,自己婆娘别有深意看了他一眼,吓得他召集儿子们堆麦秸,留着秋冬烧火用,昨晚他婆娘对他可热情了,今早他准备给自己放一天假,尧山家又闹起来了,婆娘看了他一眼,就去喂鸡,他拍拍屁.股爬上麦秸堆,奴役儿子背麦秸,他负责堆麦秸。
二队男人回忆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媳妇有没有和傻子走的近,想起自家媳妇和傻子说一句话,都让他们心惊胆战。尽管他们横、狠,但是遇到不要命的,他们也怂。
为了不在媳妇面前晃悠,他们都在找事情做,一堆男人围在一起,媳妇总不至于看他们不顺眼吧。
钱旭阳沿路发现大队里的男人全聚在一起,或是干活,或是说话,就是不回家。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二队村民组团到他家讨要说话,已经想好了怎么应付他们,却没有料到这群人嘴上抱怨几句,却不付出实际行动。
这样也好,省得他浪费口舌。
小麦被晒得七分干,再晒四天,就可以拉到县里交公粮,粮食交出去了,他身上的担子轻许多。
十几个妇女在这里看麦子,熟练纳鞋底,耳听八方、眼观四周,看到麻雀飞过来偷吃粮食,她们轰走麻雀,又坐回原处纳鞋底。
钱旭阳转悠两圈,确认麻雀没有偷走一粒粮食,就离开麦场回大队。
最近一段时间苦了老黄牛,老黄牛一直耕地,没有时间到路边吃草,他和大队支书安排两个小伙子割草给老黄牛吃,确保老黄牛每天都有力气干活。
他到牛棚里查看草,都是新鲜嫩草,老黄牛也爱吃。钱旭阳回头看了一眼牛棚后面的牛粪,他眉头抖了抖,微抿唇,脚始终迈不开步子,他——转身回家。
一个年龄大的女人满头灰发,蜡黄的脸上长满褶子,看不清颜色的衣服上满是补丁。她扒不动钱家父母,无法进门,无意间看到一个男人像他们李家的人,忽然想起她有一个儿子,儿子刚满月那会儿,谁看到儿子,都说儿子长的像李家人,一点不像钱家人。
一个女人撞进他怀里,情真意切喊他“儿子”,钱旭阳扒开她,把她推到一边,走上前,有些别扭说:“他还没起床吗?”
“我和你爷轮换叫他吃饭,他用后背对着我们。”钱母拉住孙子进院子,就要关上院门,李念珺硬闯到院子里,被腐蚀坑坑洼洼的老门发出沉闷的声音。
钱旭阳扶住奶,一板一眼、严肃说:“请你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
“大伙儿都过来评理,我是钱家正儿八经娶进门的儿媳妇,没和丈夫离婚,公婆不让我进门,这是哪门子道理,还把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教坏。”李念珺掐着腰撒泼。
只要她没和傻子离婚,她就能进这个家门,她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两个老不死的算是哪根葱哪根蒜,在她家门口指手画脚。
钱父举起铁锹对准蛇蝎心肠的女人,但凡当年这个女人和他、老婆子说真话,他能误以为儿子读书读疯的吗?他能千方百计阻止孙子上学吗?他恨不得乱刀砍死这个女人。
“这位老奶奶,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呀。我爸妈是合法夫妻,那位大龄男二十一岁,就算眼睛瘸,也不至于找一个比他大五十岁的老奶奶,我比那位哥们小两岁,将来娶妻,丈母娘肯定比你小,你胡乱认丈夫,也要靠谱点,行不行呀。”钱谨裕打开门,手里拿着一支牙刷、牙膏。钱旭阳脸上笑容僵住,握紧拳头,想冲上前不顾一切揍他,钱谨裕怄了他一眼,舀一瓢水,反复搓洗牙刷,他不放过每一根牙刷毛,搓到他满意为止,才挤出牙膏刷牙。
嫉妒让李念珺面孔扭曲,一个傻子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她摸着自己不再年轻的容颜,恨意疯狂涌进大脑。都是眼前这个男人没有用,当年她嫁给这个男人,就是要过少奶奶的生活,他当年为什么不争气,为什么变成傻子,害得她跑到鳏夫家里当煮饭婆,害得她被鳏夫、以及鳏夫的孩子苛待,她变成这副鬼样子,全都是傻子害的,傻子必须补偿她。
钱谨裕嘴里全是泡沫,指着一群看热闹的村民,口齿不怎么清晰说:“看清楚没有,你们女人不爱惜自己,整天把男人、儿子当成祖宗供着,下场就和这位老奶奶一样。长的这么磕碜,都吓到我了,她男人、儿子估计也烦她,所以跑出来胡乱认男人。”
“噗——”女人们笑的花枝乱颤,男人们笑的心惊胆战。
“钱谨裕,我就是你媳妇,你当年怎么娶我的,你都忘了!”李念珺狰狞说。
“净瞎说,我有貌又有才,搁着天仙不娶,娶你吗?是我眼瞎,还是你没有自知之明?”钱谨裕喝一口水,仰头咕噜噜漱口。
钱旭阳:“.…..”
围观人群:“…!!!”
李念珺抓狂大叫:“我当年可是镇上一枝花,求娶我的人排几里地,瞎了眼看上你,我这么惨都是你害的,你们钱家如果不补偿我,我一头撞死。”
“你可拉倒吧!”钱谨裕从容不迫到厨房拿一个窝窝头,咬一口,细嚼慢咽吞进肚子里,慢悠悠说,“你倒是提醒了我,原来你是镇上的呀,等我填饱肚子,画一张你的画像,到镇上问问谁弄丢了老伴,谁妈不见了,让他们来接你,顺道问一下镇上的人,镇花长成你这样,他们打不打算嫁闺女了。”
李念珺眼神躲闪,如果现任丈夫、继子女知道傻子手里有八百块钱,肯定和她一个打算,把八百块钱占为己有,她连一分钱都分不到。
看着天色,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到中午了,她得回家给家里的老老少少做饭,找机会和娘家和兄嫂合计一下,要到八百块钱,她分兄嫂一两百块钱又怎样,至少她手里攥着大头。
这个女人眼珠子不安分转动,肯定没安好心。钱旭阳的视线追随这个女人扒开村民,匆匆忙忙离开大队,心里有一种不祥预感,总觉得这个女人不是善茬。
他到厨房拿回牙刷、药膏,盘算买两把锁,待新房子盖好了,只要他不在家,就锁门,看傻子如何不打招呼,随意拿他的东西。
钱谨裕喝完一碗玉米面稀饭,伸个懒腰回屋,钱旭阳脚步顿住,先把牙刷、牙膏放在爷奶房间,他推开门准备拿出纸和笔,拽傻子起床,傻子不配合,他一咬牙抱起傻子。
“动手动脚干啥呀,耍流氓吗?”钱谨裕挥动手拍打他,当他屁.股碰触椅面,他掀了掀嘴唇,“你啥意思呀,不是烦我吗?我都不跟你说话了,你撩拨我干啥呀,你很烦人,你知不知道。”
钱旭阳抬起柜子,拽出本子,出门跨进鸡圈里,赶走正在生蛋的老母鸡,移开鸡窝拿起铅笔,他又回到房间,把本子、笔放在傻子面前:“画,等会你跟我到镇上替可怜的老奶奶找家人。”
这小子强行把笔塞进他手里,钱谨裕勾了勾手指,嫌弃朝他翻一个白眼,抿唇作画,时不时观察小子神色,自傲说:“羡慕了吧、嫉妒了吧,终于意识到我比你优秀了吧。”
“给我生命的男人没担当,是孬种,是个废物,没能力让我经历一遍你走过的路,哪有爷好,给你创造上学的机会,让你接受良好的教育,对吧!”
“俗话说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你爹是孬种、废物,说不定二十年以后你和你爹一样,你儿子也骂你是孬种、废物。哎呀,三代人全是社会垃圾,太厉害了,千万别弄成子子孙孙全是社会垃圾,垃圾你懂吗?不懂我给你普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