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停业后，家里的事也甩手不管了。他把财政大权交给儿子，外祖母当大总管，自己当老太爷。

在那段火爆的日子里，外祖父无暇与乡亲们来往，乡亲们变得对他敬而远之。外祖父去乡亲们家串门，每次都不空手。乡亲们回访，他就请乡亲们喝酒吃火锅。主人殷勤劝酒，客人无不大醉，半夜里被家人扶回家。穷乡亲不肯来，他就上门请，不来不行。

富在深山有远亲。经常有人敲门，女儿开门，来人是生面孔，说是唐二画匠的远房亲戚。

唐二叔请客，客人喝醉，住上几天。

经常有穷乡亲向外祖母借钱，借白面，借高粱米，外祖母有求必应。当地只种高粱和玉米，白面是稀罕物。外祖母只接受还钱，白面和高粱米不用还。她对家人说，白面是给老人和病人吃的，很可能是老人的最后一顿，；借高粱米是家里断了顿，拿什么还？她和外祖父同样认为，人不能忘本。

唐家人日子过得红火，乡亲们都很羡慕，说，你看唐二叔一家过得多好。

乡亲们不知道，从这时起唐二叔一家的日子和他们一样都不好过，只不过各有各的难处罢了。

财产给儿子，女儿没份儿。女儿是给别人养的，嫁出去后就和娘家脱离了关系，甚至改了姓氏，如钱家的女儿改成赵钱氏之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唐二叔夫妇和他们的儿子说好后，唐二叔在一家人吃晚饭时轻描淡写地宣布了他的重大决定，儿子和小女儿同时变了脸色。儿子得意洋洋，小女儿怒目而视。

三个姐姐都为小妹担心，但那三人似乎都没注意到，而表情却同时有了变化。小女儿见他们不接招，啪地一声放下饭碗走了。

她去找大嫂，大嫂在自家厨房里吃饭。

外祖母大怒，但见丈夫未表态，只好忍了。

次日早上，大哥代替母亲布置工作，吩咐说，淑芸，你带着她们仨把扛长活的屋子收拾干净，晌午前我带扛长活的来，别到时候还没收拾完。

他的话音未落，小妹妹大声说“大姐你别听他的！”然后转向大哥：“爸和妈都在呢，轮不到你说话！我们干什么你管不着！从今以后你没事不要和我说话！我不想听你说话，我也不想再见你！”

大哥吓一跳，大怒：“爸和妈把这个家交给我了，你们从今天起都得听我的！”

“交给你了？这个家是爸挣下来的，也是我们挣下来的！我们挖野菜养大了猪，卖了猪买了地，你干了什么？连你吃的野菜都是我们挖的！你要真有本事，你出去自己挣一个家，你到那去耍威风，那才算你有本事。哼，你去看看你种的地是什么样，你本事真够大的！”

一语中的。我舅舅种地的水平和乃父相当。

大哥瞪眼说不出话，气得满脸通红。他虽不口吃，但父母都不爱说话，他也随了父母不爱说话，这时才知道管理者原来需要一定的语言表达能力，后悔莫及。

外祖父差点儿笑出声来，心想这话是我说的，小东西怎么知道的？

外祖母的愤怒的目光射向三个没说话的女儿，心想“一定是你们教的！她这么小，知道什么卖猪买地？懂得什么种地？该把你们这些赔钱货嫁出去了！”

三个女儿急忙低头，红了脸，心里扑扑乱跳。

她们的大嫂在厨房里偷着笑。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家里笑。

父亲对儿子说，你忙你的去吧，家里的事不用你管。

从此以后，大哥永远失去了管理妹妹们的权力。

母亲只好把儿子说的话向女儿们重复一遍。小女儿说，我得去帮大嫂做饭。吃饭的人这么多，她忙不过来！

外祖母心里后悔：当初就应该把你扔到乱葬岗！

小女儿和三姐、大嫂最亲近。冬天，她在全家人入睡后偷偷溜出去和小伙伴滑冰，回来后把脚伸到三姐的被窝里暖脚，三姐为她保密。

大嫂进家后，哥哥把她当成干活的工具和生孩子的工具。她用她的方式对抗，他就对她拳脚交加。她无力反抗，也不哭，丈夫就打得更凶。

男人打老婆是天经地义的事，婆婆不管，公公不能管，两人装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