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将激动的新娘安抚下来,又甜言蜜语了几句,便顺势结束了与她的谈话,又解除了梅比乌斯的循环。
于是今天的布道,就只剩下最后的阿尔泰娅了。
新娘可可起身离开,迎面却遇上过来的的阿尔泰娅。这一次,新娘可可并未像以往那样与她打招呼,而是扭过脸去一言不发,与她错身而过。
阿尔泰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回头看了新娘可可一眼,若有所思,立刻就扭头望向格雷。
格雷却只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微笑,像是并未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一般。
于是阿尔泰娅也只能走到他面前,坐下。
格雷抬起手打了个响指——梅比乌斯重启,他们两人再次与外界隔离了开来。
感觉到了周遭一瞬间的不和谐,明白世界已经切换,阿尔泰娅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放松了一些。
然后她问道,有些急切:“格雷先生,您那边有什么进展吗?找到那朵花了吗?离仪式只有两天了。”
“别急,别急。”格雷虚空按了按,示意阿尔泰娅稍安勿躁,“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中。”
阿尔泰娅坚持追问道:“您昨天也是这么说的。请别再敷衍我,请给我一些明确的信息。”
“好吧,那么您要‘进展’是吗?我等下就去给您弄一些‘进展’过来。”格雷笑吟吟地道,“我等下就去随便抓一个村民,问清楚您要的‘进展’。正好,我和凯珂特丝还可以进行一场公平公正的竞赛,看看谁的‘手艺活’比较漂亮。”
阿尔泰娅顿时哑了火,过了片刻才小声道:“请别……”
“所以上次已经说好了对吧?等待,一直等到仪式开始,这就是我们的策略。”
面对格雷的抢白,阿尔泰娅沉默了。
格雷看着她,却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倔强。
“好吧。”他耸耸肩道,“也许是我上次说得不够清楚。那就让我再给你说一次。”
“不,不用,我已经……”
格雷盯着她,打断了她,语气平淡但不容拒绝:“给我,好好,听着。”
阿尔泰娅不吱声了。
于是格雷向后仰躺,用双肘支着地面,抬着头斜眼瞥着阿尔泰娅,懒懒道:“从哪里说起呢?——当然,得从灭龙的流程说起。
“龙有三种面貌。悔恨,疯狂与执念。悔恨是龙,执念是花。悔恨是影子,执念是源头。悔恨是永恒轮转的,执念是短暂绽放的。而疯狂则是变化那一刹那的映射,连接着两者。
“所以,灭龙的准则十分简单——花。别去与悔恨与疯狂多作纠缠,我们的目标,是花。
“但是,龙是不会主动露出花来的。三种面貌层层包裹,在平时没有外部影响的时候,它只会一遍又一遍地进行着它那悔恨的巡礼。”
“所以,我们必须用外力——”格雷活动着手腕,冷笑一声道,“消灭它,两次。”
“消灭掉悔恨,疯狂就会出现。再消灭掉疯狂,那么执念就会出现……就像彻底剥去两层壳,令花显露出来。
“一旦花出现,我们就可以通过触碰那朵花进入魂之巡礼,一直到达巡礼源头,将花连根拔起。”格雷凝视着阿尔泰娅,用双手做了一个‘合’的动作,“最后我们把花放入特殊容器里。带回去,封印。”
“好,终于结束。世界上又一条龙消失了。”
“总之——只要把龙的两条命都杀掉就可以了,灭龙这件事,其实说起就是这么流程简单目标清晰。就像把大象放进冰箱也只需要两个步骤。
阿尔泰娅抓住自己的领口,面露急切地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格雷却再次故意打断了她:“所以对我们而言,麻烦在何处?”
“其实到处都是……
“比如,第一个问题——龙在哪里?”格雷摇晃着手指:“我猜,你在你来到这个村子之前,一定会天真地以为龙就是童话故事里的那种可怕怪物。所以,你以为你也只需要像童话故事那样假扮新娘引出怪物,然后让凯珂特丝宰了它,事情就结束了。”
阿尔泰娅反击道:“我可没有那么天真。在来这里之前,我也是细细研读过《龙名外典》,研究过诸多外典之龙的特点的。”
“那么,你研究的成果是什么?你以为雨神是什么?”
阿尔泰娅别过脸去,声音弱了下去:“藏在洞穴深处……有九个脑袋的……大蛇……之类……”
“呵呵。”格雷冷笑两声,“但是当你来到这里之后却发现……没有。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怪物。村民所信仰的雨神,似乎是一个没有实体的神。”
“……”
“现在呢?现在你觉得,雨神是什么?”格雷又问道。
阿尔泰娅不自然地扭动了下表情,似乎在强迫自己从最初判断失误被人说穿又嘲讽的尴尬情绪中摆脱出来,低声道:“……卡莱尔。”
格雷斜眼瞥她:“哟,这次很自信嘛?你确定?给你一个机会收回免得再受羞辱。”
“确定。”阿尔泰娅冷静下来了。
格雷点头道:“这次我同意。雨神……不,准确的说,应该是‘龙之悔恨’,就是那个在村子里时不时游荡的‘雨之妃卡莱尔’。”
阿尔泰娅松了口气。
“但是——”格雷看着她,故意在她气刚呼出一半的时候笑眯眯地开始了转折,“第二个问题,如何才能消灭掉龙之悔恨呢?”
“原本你肯定觉得那不难。因为你找来了凯珂特丝。裁判官虽然不算‘专业人士’,但对手也只是附号级的龙而已,消灭它一两次也不是什么难事。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阿尔泰娅露出了某种难言的神情想说点什么,但格雷打了个响指,又打断了她:“啊,说起来,十天前在村口,我刚进村就遇到你们那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虽然古夫说你们是打算逃跑,但你和凯珂特丝明明都是主动来到这里的……所以,果然是故意的吧?是一场表演。所以你才对说,让我把你抓回去也无妨。”
“你们那时候,其实就是为了引出卡莱尔,尝试着杀死她。”
这一次,他终于停下来,留给阿尔泰娅说话的机会。
阿尔泰娅赶忙点头承认:“是的,那时候我已经听说了‘卡莱尔’的存在,但并没有见过她。凯珂特丝提出来,说想要守护神现身的话,就需要制造一些人们自己解决不了的危机才行。于是,我们就假装逃跑了。”
“确实是光凭村里人解决不了的危机,死了五六个人呢。”
阿尔泰娅低下头去:“对不起,我没控制住凯珂特丝。”
“我又不是那些死人,向我道歉做什么?死再多人也不关我事的。我在和你讨论的是另一个问题——”格雷凑近过了一些,盯着阿尔泰娅,开始给她施加压力,“那时候,我们都亲眼见到了,凯珂特丝没能消灭掉雨之妃。她砍掉了那怪物的脑袋,但它立刻又长出了一颗新的……”
“凯珂特丝还没出全力。”阿尔泰娅本能地为凯珂特丝辩解了一句。
“说得对。凯珂特丝根本没使出圣痕的力量。”格雷笑吟吟地立刻顺着她的话讲了下去,“所以,这又是谁的错呢?谁订下的白痴契约呢。”
“限制是必要的。如果不加上限制,凯珂特丝会瞬间杀光这村子里的所有人的……”阿尔泰娅竭力争辩道。
我知道,我看过那一幕。但是那又怎样?格雷呵呵道:“限制很有效。现在凯珂特丝消灭不掉那条龙了。”
“……”
然后格雷一本正经地竖起一根手指:“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之前和凯珂特丝定下那个契约,要她把圣痕和裁判官的身份一同封印的时候,不会是的确天真以为只要杀一条大蛇就行的吧?那她用现在的这点力量,倒的确是够到了。”
“不过我记得,哪怕是神话里的九头蛇,也是会砍掉一个脑袋长出两个的啊……你没想到?嗯?真的没想到吗?”
“还是虽然想到了,但觉得‘不论如何反正不能杀人。其他的事情到时候一定有办法的。’”
“嗯,一定有办法的!!”格雷模仿着阿尔泰娅的口吻说道。
阿尔泰娅无言以对,完全别过脸去,遮住羞耻表情。
格雷耸耸肩,继续往下说道:“好吧,其实也不一定是杀不死。毕竟我们对龙的特性还不了解。所以我后来就提议再‘逃’几次,再次引出卡莱尔,试试看别的方法能不能消灭它。”
阿尔泰娅立刻摇头道:“不行了,祭司们已经警告过我了,我再跑,不管有没有成功,第一时间受害的只会是其他新娘。”
“你还真把自己当做她们的保护者了?”格雷嘲讽了一句,“随你。反正我本来觉得还有别的办法。”
“比如,我后来又告诉过你们的,我发现卡莱尔会出现在那些被凯珂特丝杀死的村人,将他们化为雨民。”
“换言之,再杀几个人,同样有机会把卡莱尔引出来。”他眯起眼睛,盯着阿尔泰娅,“这么好的主意,你为什么还是不同意呢?”
阿尔泰娅再次摇头:“别这么做。”
“我就是想问为什么。”格雷精密地控制着,逐渐在语气中掺入恰到好处的怒气,装出一副在强行抑制住发怒的样子,“你把新娘们当同伴,想保护她们,这我还能理解。但为什么村子里其他人,你也要保护?”
阿尔泰娅则对应着沉默下去,在态度上继续消极退让着。
“于是我们现在落入了这种境地:因为我们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到了仪式那天,卡莱尔一定会出现。所以我们除了等什么也做不了。”格雷耸耸肩,下了结论,“因为你拒绝采取其他任何行动……你自己说,现状是不是这样?”
阿尔泰娅被迫开口挤出一个字:“是。”
格雷则不给她任何空隙,立刻接过话道:“好,就算上面两个问题解决了。我们在仪式的现场再次见到了卡莱尔,又成功地消灭了掉了它的悔恨与疯狂……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来了。
“——花在哪里?
“悔恨,疯狂,执念,三者是龙的循环。所以就算龙被消灭变回了花,它也迟早会重启循环,变回悔恨。
“但问题在于我们无法知道花的状态会保持多久。
“所以,我们不能等消灭了疯狂再去找花,这样太冒险了,万一还没来得及找到花,它就已经变回悔恨了呢?再杀它一轮??
“不行,我们必须一次性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先在花可能出现的位置等候,再去把那条龙干掉。保证花出现的第一时间,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
阿尔泰娅终于有话说了:“这个我可以肯定,花一定就在仪式地点。卡莱尔就是在那个地方化龙的。”
格雷又斜她一眼:“那么,仪式地点又到底在哪里呢?”
“没错,花多半就在仪式所在地。但仪式的地点也是村人们的最高秘密。他们没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因为你们新娘不过是消耗品。”
“不过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难解决。就像我刚才说的,只要抓一两个参加过仪式的人,很容易就能从他们的嘴里把仪式地点撬出来。”
“但是这个提议,也被你否决了。你不许我,也不许凯珂特丝去抓人用刑。”
然后格雷便盯着阿尔泰娅。
“不需要问!只要仪式开始,我们自然就能到那个地方去了!”阿尔泰娅坚持道。
但格雷一句话就让她又熄了火:“但如果你猜错了呢?如果花其实不在那里呢?问题根本不在仪式地点在哪里,而在于你连必要的情报都不许我们去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