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岭南秋作迟，百花不催北国思。

算着日子，这南疆，已由夏末，悄然入秋。蝉声渐咽，暑意未散。今较昨日，可秋凉了一丝？

却并没有。

这路凯国驿道，相当宽阔，最窄处也足有三丈宽，辟得也颇有意思。沿途尽是岩溶形成的峰林，如一座座巨钟，错落扣在大地。村落点缀在平地与山间，拓出种地，高田如梯，平田似局。远有银河垂幕而下的瀑布，近有奇峰间蜿蜒藏露的河溪。

与其说是便捷来往的通途，倒更像依着哪个闲散诗人游记而摹的画幕。

书格喘着粗气，不断看着、赏着、想着。这样才能稍稍分散注意力，缓了一身欲瘫欲裂的疲与疼。

配军未动，伙夫先行。老板荆二有自己的牛，拉着棚板车，载着细软与必备的家伙什。每日清晨出了早食后，便悠悠上路。一日计划不远，行四十里，有足够时间赏这沿途秀色。抵达驿站便准备晚饭，等着后头队伍跟来。

自这押解队伍重新启程，书格便开始习武的课程。车载着伙计与圆儿，不急不慢地驱着。书格则不许上车，被一根长绳栓着腰，放在后头，跟着小跑。一天行程只给一皮袋水。

武有百般，力为根基。这便是先练他体能。

刚跑时还好，一炷香后，书格就吃不消了。从前那世，最多就是从公交站跑到单位，几百米冲刺，哪有这般长途锻炼过。老板与圆儿还不时催那黑牛几下，尤其是圆儿，明显比老板起劲频繁。黑牛哞着声加速，书格多次被拽倒拖行，心中口上，骂骂咧咧。

第一日，大约行了十余里，书格便喝完了水袋里的水。随后又累又渴，实在吃不消，嚷嚷了许多次“要循序渐进哇”、“会死人哒”，都没被搭理。

他实在受不了，便自己解了绳，跌跌撞撞爬到路边，瘫躺在树荫下。

车和人都没等他，继续时慢时快地驶远。

他也不管了，干脆在树下睡死过去。反正后头的会上来，到时随队伍慢慢跟上。这第一日训练就把人往死里操，哪受得了。

便在疏叶斑驳的光点中入睡。

……

有人轻轻摇醒书格，是队伍上来了。左旗遣人将他扶起，喂了水。虽这左旗仍是一脸冷酷，书格此刻却觉得他宛如圣人般心慈面善。

书格又见，队伍中仍用着那夜厄战捡回的半残车辎，且并未摆放多少物件，亦无人搭乘，便想蹭上去躺着，躺一路。

哪知，他又被栓上了绳，由左旗的马拽着，继续小跑。那马本像厌烦了这队伍速度，垂头泯耳，无甚生气。忽然来了活，又是撒泼，又是尥蹶子的，欢快地跳踏，时而快跑两蹄子。书格被拽倒拖行的次数更多了。

而左旗，则是一手牵缰，且捏握着那细鳞泛光的皮囊，另一手不时戳击着。皮囊里又发出沉闷的摩擦撞击声。声虽不高，但看着左旗那旁若无人的闲逸样子，手上却又专注有致，被拖拽的书格觉得格外扎眼。他心里嘀咕着：

“以后逮个机会，往你那皮囊里塞几根针尖儿，叫你嘚瑟！哼哼！”

到驿站汇合时，书格身上满是新添的磕碰擦伤。早前战厄时的伤口也悉数裂开。新创旧伤夹着汗，和着泥尘，捂裹在衣下，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别提这一路有多难受。但此刻，又已有些习惯。

左旗将书格交还给圆儿时，书格瞧着他俩一个冷冰冰，一个贼兮兮的嘴脸，却焕发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味道。真希望他俩再打一次，不死不休的那种。

书格并未受到惩罚，饭菜、药澡齐备，夜里倒头就睡……只要圆儿不拉着他闲聊。聊啥？书格抓着闹天宫的猴子、聚义的好汉、卧龙草船借箭、穿钢甲的大商贾、扔盾牌的排骨……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编着。圆儿听着，觉得书格那山窝里的老家，一定住着一群写话本的落魄举子。

第二日依旧，没增减强度，显然感觉比第一天好受一丢丢。

书格倒想抱怨，但也不断劝慰自己。趁现在有人管吃管住，没有其他生活压力，也没有手机ifi可刷，赶紧练，总有好处。

回想着这些天经历的、听到的事，心里列下疑问。想着高深莫测的武者，想着接踵摩肩而至的厄袭，想着那动用了三位宁渊绝强才除灭的野狗……总之就是胡思乱想，好分散了注意力，忘了这切身的苦累。

……

第五日午后，终于到了邕州城。

虽早已认定这里是异世，但书格此时还是惊叹。这邕州城崇墉百雉，俨若雄关。那城墙看着应有四十多米。可是比从前首都广场上那门墙还高。

城墙通体黑色，威严肃穆。若非近看那拼接处的坑纹，显示出砖石的本质，整个城墙远望真似一块黑色玄铁浇筑的壁垒，固若金汤。

进了城，里头氛围却与城墙意味截然不同。道路宽阔，交错有致，人群熙攘，车水马龙。

城中北侧，有一山丘，平缓沿升，最高处有近百丈。部分建筑倚丘坡而建，上了小半，显出这城别样的层次与立体。城墙亦从两侧延绵上丘头，接壤着一座要塞。

丘间保有大量绿林植被，似将城中民生与军事两类建筑，上下区分开来。城南外是一条河，聚散着溪流。河不宽不窄，但足以泛起一片波光粼粼。

整体看下来，这城有山有水，座北朝南。书格虽不大懂，也感叹这城定是合了风水、军事，多元设计。

他们先到，由东门入。在一处岔口，除了两名伙计，其余人都下了车。老板与洪特要信步踱踱，先回住处。伙计继续驱车，要去衙门签报这次随行炊事。圆儿则向老板要了些碎钱，拉起书格就往城中跑。

这一拉，又把书格一处伤口扯开。书格嘴上骂着圆儿，心里想着休息，眼却也不自主地环顾街道两旁的一切。

古董字画，胭脂水粉，金银首饰，风筝香囊……这些对比那世，可都是真家伙、真手作，起码不用担心是塑料涂漆。

形色各异的贩子们在沿街叫卖，喧嚣连天。

“老友粉！老友粉！味鲜辣，汤香浓！通窍醒味！舒记老友粉！”

“螺蛳粉！壶州螺丝粉了喂！鲜、酸、爽、辣、烫！”

“始安米粉！始安米粉！脆皮、腊肠、猪肉片儿！料足粉多！”

这三家卖粉的，对起仗，一个比一个声儿响。

“环江烤香猪！独一无二，啖啖猪肉，真材实料，香脆嫩滑！”

“肉蛋！肉蛋！又白又弹！风柳亭的姑娘，老陈记的肉蛋！”

这两家，一家讥着肉丸掺粉，欲以整猪实材碾压对方。一家数着青楼风韵来喻，勾引食客的唇齿与脑。

这倒像从前动漫中，呜哩哇呀喊了大招，随后就是真本事的比拼。各种香气自锅、笼、炉里飘出，在街中斗着法。各色小吃以挂、摆、搅的形式，呈现出自己最引人垂涎的姿态。

对于圆儿，他们其实不必如此费力叫卖……小胖子自然是照单全收。

他左手捏着香猪肉块儿，右手拎着竹签戳起一颗肉蛋，轮番往嘴里送着。书格则左右手各捧一盒一碗，在旁充当着会行走的托盘。圆儿自然会不时喂书格吃两口，但真真就只是两口。

不一会儿，吃完肉块与肉蛋，圆儿便在那三家分别点了粉，然后摆到一家桌上，一二三，三二一，一口一口轮着吸嗦着。书格是吃不下这么多，只要了一家的米粉。圆儿嫌弃地将书格那碗粉推到桌对角。因为书格那碗有酸笋，而圆儿没要。书格只好缩在桌角嗍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