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在屋外已闻着了味儿,笑眯眯进来,见着书格,又瞪起眼,不停地轱辘着。只那一桌美味着实对极了胃口,他便就桌坐下。如此这般目无直视地拿起馒头、端起汤、抓着肉开吃。
老板将那盘蒸鱼挪至老头儿面前。老头儿定睛看,又扬鼻嗅了嗅,眯起眼朝老板嘿嘿一笑,伸手就扯起一块鱼腩塞进了嘴。
老板微笑着点了点头,其他人才动筷。
书格也跟着开吃,一口接一口,已是想不出词来褒赞,只得加快速度,顾不得客气,秋风扫落叶。但见那盘蒸鱼,除了老头儿,无人伸筷。想来应是老板特意为老头儿准备,书格也便没碰。一桌大肉硬菜的,谁还在乎鱼不鱼的呀!
对于老头儿不时瞟来的目光,他此时选择屏蔽、无视。
圆儿不慢不快地吃着,饶有兴致地看看书格那颇猴急的吃相。虽然和老头儿比起来,书格已是秀气。
两名伙计细嚼慢咽,脸上堆着满足与欣然,不时互相点头低赞,还低声议着品味心得。
洪特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拎着老板特给的大兔腿,左一口右一口地虎咽,时而拇指、无名指、尾指抠起汤碗喝着。
再看老板…………他碗中面已精光,碗边一小堆骨头。手上最后一小块馒头,蘸着红烧的汁儿,送进口中。竟是吃完了。
书格抬头看见,一句“我去!”脱口而出。
老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圆儿没好气道:“你说你厨艺好吧,做一桌美味,自己吃那般快,尝得仔细么?”
两个伙计笑而不语,微微白了老板一眼,轻轻摇着头。
洪特说道:“老板,这得改,对脾胃可不好。”
老板赔着笑,连连点头:“老毛病,老毛病!”
书格也笑了,心想,这到底谁是老板,谁是头儿啊?
老头儿可什么都不管,左手抓起块烤猪肉,又手抠下一撮姜葱夹鱼肉,轮番塞进嘴里。
……
一顿饕餮完毕,书格打了个饱嗝,依依在棚边,看着外头。场间兵卒稀稀拉拉,仍有八九人围着火,随意咬着磕着。配军的碗筷已全回到那个烦人的大盆中。
两名伙计在收拾着案桌与锅盆。碗筷是留给书格洗的,而清理这些烧菜做饭的家伙式,两个伙计可没想过躲懒交给新人。
伙棚外摆了一张桌,挂了灯。老板砌了茶,洪特陪着,与老头儿喝着。
书格觉得,这老板肯定不是一般人。把自己捞出来,又专门把老头儿拉过来开小灶。应该在这里,甚至在军队里都有像样的关系。其实书格想多了,老板这波操作,就是花些喝茶钱,外加一条炖肉诀窍,就给办了。
老头儿的眼珠依旧不时瞟瞟书格。
书格终于按捺不住,凑了过去,问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人称我疯癫。”老头儿直了直身子,眼却环顾四周,没正眼地嚷道。
疯癫?书格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板与洪特也微微一笑。老头儿却完全没在意这些。
书格稳了稳语气,继续问道:“那,疯癫前辈,您老看着我是怎么了?”
老头儿却低着头,嗦着茶,声响挺大,没有理书格。
老板也低头抿着茶,似笑非笑。洪特给书格倒了一杯。
“像,却不是。”老头儿嘀咕了一句。各人都听见了。洪特正将茶递到书格面前,却微微晃了一下,险些洒出。他又很自然地给老板斟上一杯,开口解释道:“应该是你长得像他从前故人吧。”
“老人家,那你看我像谁?”老板笑着,没拿起新茶,双手按在桌上,头微微前倾,稍低,像是行礼。只那一脸胡子八茬,让这一幕显得有些滑稽。
老头儿摆下空杯,敲了敲桌面,洪特便提壶斟茶。老头儿看着杯里的茶,点点满起,不看老板,哼声道:“哼!你是小王八!”
洪特这次是真把茶斟洒了,没忍住,笑了一声,旋即装着咳嗽两声。
书格把茶吹了半天,刚举杯抿下半口,一听,猛扭头,半口茶喷在旁边地上。也赶紧装咳,用手抹着嘴。
老板也笑了,哈哈大笑,扬天的那种。拿起杯,一饮而尽。
圆儿挪着步子,挺着肚子,出来问:“聊啥呢?笑恁欢快?”
洪特笑道:“老头儿说老板是小王八。”
圆儿也噗嗤一声,凑近来挨靠着桌沿,竖了竖大拇指,赞道:“老头儿,好眼力!”
老板依旧笑着,只皱皱眉嘘道:“我是小王八,那你是啥?”
圆儿眼珠也是一转,想到什么,起身站开:“你是你,我是我。不相干,不相干。嗝……”
这一饱嗝,圆儿觉着自己实在吃多了,感到站着嫌累,坐着顶胃,皱着眉不知如何好。
书格瞧他那样也觉好笑,正想自己也吃太饱了,提议道:“要不走两圈?”
圆儿笑嘻嘻点头,扭头朝里面喊道:“我和他出去转转,碗筷他回来洗!”
书格的笑脸停滞,心中盘算落空!
“留好热水!”圆儿又补充道,说罢,抬腿便走,也没请示老板。
书格想,洗就洗吧,有热水总好洗一些。向一桌三人行礼,便跟了去。
……
积云暂散,月朗星疏,光华照人。月下两道影子,一个高个与一个圆球,从驿站走向官道口。
“那被关押的两个是什么人?”书格开口问道。
“女的……叫闫庆良,人称……沁娘。掀河……中道。是……剑南道……三棘陡的人。无患鸩人……五徒排第五,又称……沁五娘。半年前……杀了朝廷一个小官儿。”圆儿喘着嗝着,实在吃太撑了。
书格听得似懂非懂,加上猜也大概清楚了些。趁着月光,在路边遇着棵歪斜的小树,让小胖子靠着缓缓。
小胖子试探地靠了靠,觉着曲斜的树干够结实,索性半躺了上去,一只脚蹬着个丫杈,另只脚垂下树脖子,荡悠着。
“男的叫童尺,外号金骰赌棍。掀河境极峰。”圆儿此时躺舒服了,胃没压着,说话也顺当多了。
“赌棍,赌棍,即嗜赌之徒。记得好像是输了个大数儿,欠债还不上。倒肯认账,说可替债主干一件事或做保镖看卫两年抵债。只那债主自己不敢留他做奴,便上了官府。于是翊廷司出面调解,配他到南边当乌鸦两年。并由翊廷司垫还了部分债务。嗝……”说到这里,圆儿总算又打了个嗝,又觉舒服不少。
书格听得仔细,也觉有趣,对人物、关系、本事,满是好奇。但他觉着得先补补基础,问道:“掀河……,你说的那春风八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