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尤里安瞪大眼睛，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在圣塔城的时候，双天会密谋掌控城市，摆了一桌鸿门宴，借机绑架了市内一众政要。当时罗伯特冒着巨大风险潜入塔内营救尤里安，后来两人一直远程接受着一位“队长”的指挥。

罗伯特对这位“队长”的评价相当高，虽说计划进行的不是很完美，但好在两人都有惊无险，还趁机斩首了“鬼魅”与双天会会长德肖恩。

双天会的阴谋就此失败，一群帮众作鸟兽散——狡狐“安诺”趁机上位，当然不在此列。

车辆放慢速度，拐进一处停车场，卢卡斯招呼一声就下了车，“把东西放车上吧，我带你在周围转转，你应该不急吧？。”

“不急。”

“这边走。”

此处已经远离孔瓦城区几公里了，连绵不绝的白色大棚成为了新的建筑物，这些棚子近看竟有十米高，四周弥漫着一股农药味。

不少旅游客在附近拍照，尤里安下了车也跟着仰头张望，总觉得来郊区有些怪异，在这里他的手机都没信号了。

不过，这些农业大棚还真是壮观。

“说实在的，孔瓦没什么好景点，也就这些棚子可以看看了。这是个乏味的地方，城里和其他城市也没什么区别，更比不上希普纳尔那种核心城。”

卢卡斯站在空地边缘注视着远方，尤里安跟到他身边，发现他注视着远方一队农业工人。

那队工人佝偻着背，身上只穿着背心和短裤，汗流浃背地进出白色大棚。与这些洁净的农业大棚一比，他们看起来又黑又瘦，仿佛要被这些棚子吞噬了似的。

“你是孔瓦人吗？”尤里安问。

“对，我在这里土生土长，后来才当了佣兵。”卢卡斯抬手挡着烫人的阳光，带他穿过大棚间行车的柏油路，“说是孔瓦人也不准确，我是在郊区贫民窟里长大的。”

“那肯定很不容易。”

“不必感到歉意，那种泥坑很难出来是没错，但很多人其实自己也不想出来。跟我来，我带你参观参观这里值得看的东西。”

卢卡斯在前头领路，尤里安若有所思地跟在后头。穿过一片片白色大棚，空气中的味道愈发难闻，尤里安不得不掩住口鼻，放缓呼吸，然而卢卡斯没有停下的意思。

爬梯子翻过一排印着广告的围墙后，他们忽然就来到了卢卡斯所说的贫民窟。

围墙的一侧是洁净壮观的农业区，另一侧就是贫民窟。由废旧金属和粗糙砖瓦胡乱堆砌的房子堆积着，蜷缩在这片光辉的农业区角落。

比起贫民窟，更吸引人的是旁边那座天坑，其中充满沟壑，地势起伏不定，足足能塞下成百上千的农业大棚。

不过，几乎填满这座天坑的却是垃圾。

垃圾车沿着坑边的道路驶来，抬起车斗，将城市里的生活废物一车车灌进巨坑。如蚂蚁一般渺小的拾荒者们闻讯而来，簇拥着那堆不断蔓延生长的垃圾山挑挑拣拣，其中甚至有不少小孩。

他们绕开垃圾坑，走向坑边的贫民窟，一条长长的打水队伍自远方延伸过来，或提或顶着水桶水罐的妇女老幼麻木地在阳光下排着队。

尤里安很想问“我们来这儿做什么”，但他必须集中精力对抗污浊的空气，只能在后面埋头跟着走向那支打水的队伍。

游客打扮的两人一靠近，人堆里轰一下冒出来一群光着脚的小孩，他们皮肤晒得黝黑，手里捧着打水的容器或是扯着牛皮袋，的衣服满是破洞，或根本对不上尺码。

一对对亮闪闪的眼睛自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祝你好运气！”

“你好！”

“欢迎！”

抛出吉祥话之后，小孩们捧起一只只手，更有人直接上手想抓尤里安的手机，吉利的言语后面跟着一堆讨要的声音。

“钱！”

“给我钱！”

饶是经历过圣塔城的帮派斗争，尤里安也没遇到过这种阵仗，一时间只能将手机高高举过头顶，以防被这群孩子抢走。

毕竟都是小孩，他们的家长或许就在那支打水的队伍里，稍有粗鲁举动就可能惹祸上身。

卢卡斯却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他抬手推开两个凑近自己口袋的脑袋，用带着口音的通用语大喊道，“雷，你小子人呢，我来挑货了！”

流氓似讨钱的小孩们闻声，迅速失去了兴趣，没过几秒就跑光了，留下惊魂未定的尤里安。

“这里一直这样吗？”尤里安缓缓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裤子上多出了一堆黑手印。

“长得太像旅游客就会这样，没事，他们不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了。”卢卡斯微微摇头，示意那堆破败的歪斜屋舍，“这就是我长大的泥坑，不过那会儿垃圾坑还没这么大，坑每次扩展，贫民窟就跟着往外挪，我住的地方早就没了。”

“不应该有工厂或者其他的什么，来处理这些垃圾吗？”

“这些是给城内的穷人捡的，等他们分拣完，回收公司再来买，这是一种谋生手段，总比待在城外好。”

“总得有人做些什么吧，他们还在用最原始的水泵。”虽说刚才被一群野蛮的小孩困住，但尤里安并不在意，“还住在垃圾堆边上”

放眼望去，所见到的都是因贫穷而灰败麻木的脸庞。

卢卡斯眯起眼睛盯着远方，又喊了一遍那个他在找的雷，对于尤里安的碎碎念，他没太在意。

“做慈善对他们没用的，他们只会把别人捐来的钱拿去抽烟，嗑药，喝酒，娶个泥坑里的女人，生一堆随时可能死掉的小孩。能待在城市内已经很好了，至少土地没有放射性。”

尤里安接着说，“我能不能给他们捐一口井，一处自动水泵，或者别的什么？”

卢卡斯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看向尤里安，嘴唇动了下，但什么都没说。他转过去看手机，似乎发现没有信号，又收起来。

“喂！”垃圾坑边上跑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他瘦得皮包骨头，两眼炯炯有神，怀里抱着一个编织袋，“卢卡斯，你好久没来了。”

“我带了个朋友来，今天有货吗？”

“听到你喊我，我就去拿来了，喏。”雷将手里的编织袋递给尤里安瞧，他打开袋口，补充道，“很干净的，我没用手碰，只要45，现金。”

编织袋里躺着三四个圆滚滚的苹果，红得发紫，还缀着几片叶子。

“这”尤里安皱起眉头，不禁望向卢卡斯。

“这就是孔瓦为数不多的特产了，买下吧，就当还我钱了。”

向导都这么说了，尤里安来之前兑换了一些纸钞，正好用来付账，换来那几个苹果。

雷抓过钱，打了个招呼便跑走了。

“机灵的小子，好歹他现在有学可上。”卢卡斯冲着雷的背影挥挥手，注意到尤里安怔怔盯着编制口袋里的果子，“怎么了？果子不好吗？”

他伸手捡了个苹果出来，对着阳光细细查看，“有点磕碰，但没坏，没事的。”

“能直接吃？”

“当然！”卢卡斯说完，愣了片刻，露出了然的笑容，“哦，你没接触过自然食材吧？食材也是能吃的，不用加工装盘也能吃！”

“我，我试试。”尤里安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拿起苹果，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将它凑到嘴边，最后还是下不了口。

他从来没接触过未装盘的食物，终究是突破不了心理障碍，更别提旁边就是个大垃圾坑，哪里有半点食欲？

食物，难道是不需要工厂加工就能直接吃的吗？

“没事，反正这些归你了，两天内吃了就行，不然会放坏。”卢卡斯拍拍他的肩膀，转向来时的路，“走吧，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别把你熏晕了。”

“谢谢带我参观我还是想给这里打口井。”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试着帮你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接这里的工程。”

“我能做的事情不多，但我已经看到了，我想试着帮点忙。”

“就算他们不需要帮忙？”

“人人都得喝水。”

往回走的路上，卢卡斯看了一阵手机，之后便微微仰头注视天空，似乎沉进了思索中。

尤里安则专注地研究着袋子里的苹果，他试着查了查水井相关的信息，可惜这附近没信号。

回到停车场后，卢卡斯没有开车门，而是倚在车边起了话头。

“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尤里安，可惜你已经有组织了。”卢卡斯说，“我就任的赞助公司是‘冷锋’，我本想把你拉进来，和格兰妮还有罗伯特一起到我的队伍里。你有考虑过退出旋涡公司吗？”

尤里安意识到，这才是对方伸出援手，带他来郊区的真正原因。

可真是不凑巧，如果他之前就收到邀请，没准会好好考虑一下，但他不想把太多人扯进这场“寻根之旅”。

事情已成定局，尤里安事实上并不想加入什么赞助公司，漩涡公司对他来讲只是个还人情的手段，他需要小萌提供的情报，仅此而已。

“有机会的话，我会考虑跳槽的，不过近期不行。”

“你有在考虑就好，上车吧，我把你送到车站。”

两人坐进车里，卢卡斯却没有发动车辆，而是锁上车门，一把夺过尤里安的手机。

“你做什——”

“安静。”

在尤里安的注视下，卢卡斯从后排扯来一个铝箔袋子，把尤里安的手机扔进里面，缠了两圈封好，又扔进一个盒子里，这才转过来看向他。

“我不想给你加太多的压力，尤里安，毕竟你现在寄人篱下，而且你显然不是个心性深厚的演技派。

“身为格兰妮的朋友，我得提醒你，你的手机被入侵了，有人在拦截你的通讯。格兰妮和罗伯特，还有我，都试图联系你，但所有讯号石沉大海。

“我队伍里最近没人在核心城，好不容易抽调人手去找你，你已经不在家了。是我让孔瓦的城警把你截下来的，不然我们甚至见不上面。

“听好，旋涡公司的老总，化名小萌，曾用代号‘春语’，不过更广为人知的是她和另一个人的组合‘春秋事务’。她或许不会害你，但你得留个心眼，就这样。

“我们什么都没说过，我们只是意外遇到，萍水相逢，聊了会儿天。我现在送你去车站。”

卢卡斯将手机原样取出，推到尤里安手中，竖起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发动车辆开往孔瓦的主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