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没这么快打进来,但敌人派来的细作已经给我们造成了严重损失,若不尽快想办法补救,怕是没等敌人到来,我们就得因为物资短缺引发的骚乱被国王送上绞架平息民怨了。”
“细作?哪个细作给我们造成了严重损失,何以我从未听闻?”
“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自他初临十方国我对他的动机即怀有重重疑虑,一位腰缠万贯的异国商人,恰巧赶在我们占领白沫省不久登陆本国。此人具体有多少财产没人说得清,而他花费大量时间逗留国内变着花样和王子套近乎真就只是为了从十方国赚取比他名下企业在别处所获利润要少得多的钱财吗?这显然是说不通的。然而,尽管他身上有诸多疑点,却并未妨碍王子对他另眼相看倾心结交,连陛下也对他委以国事要务。我不明白王室成员为何对着可疑的外来者以礼相待,或许这奸诈之徒从未在神圣纯洁的王族成员面前露出过破绽,当然也怪我们能力不济,没有找出可以让陛下彻底信服关于他犯罪的证据。
但是在今天他自己暴露了狼子野心,此逆贼竟通同敌军查扣了我名下企业冒着千难万险穿越封锁线为祖国和外邦进行贸易活动的船队,这无异于掐断了我们和外部世界货物进出最后的生命线。不仅海上如此,陆上也在同一时间从占领区传来了敌军遏制货物从边疆流向内陆的信息。此时我们形同身处一个巨大的孤岛,纵然脚下有辽阔的土地,却偏逢天时不济,良田沃野化作荒丘芜园,田亩收成几近断绝。而仅剩的一些原可与外邦进行商品互换达到周济国中所需的特产也随着贸易线的断绝失去了相应的丰富国内商品储备的功能---这些运不出去的东西时下囤积在我全国各地的库房里只能等着腐烂!”蒂利尔突然愤怒咆哮道。
“相爷息怒,此终为穷尽国力的殊死之战,受到全面军事压力实势所必然,这难道不是和人与人之间的搏斗一个道理吗?总不至于您的对手分明可以饿到您腿脚发软再轻易将您击倒,反要等您填饱肚子养精蓄锐才展开进攻,这岂非太愚不可及?所以还是忍耐些吧,沉住气,静待时机,总会有办法的。”耶莱劝道,而后又不解地问:“只是敌人对你以及我们的祖国进行更为冷酷的贸易封锁跟莫里斯有何干系?提到莫里斯他不是还有足够多的物资牢牢攥在我们手里吗?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此言不虚,可若耗尽他贮存在国内的物资战争仍未结束又当如何?况且莫里斯为人阴谲诡诈,怎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利用他的财产战胜他的主子无动于衷呢?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归咎于他,我告诉你,他去了一趟敌占区回来敌人就对我们实施了富有针对性的封锁策略,撤换了所有我收买的眼线,堵死了咱们的对外贸易渠道。最重要的是一切都发生在我们查没他财产之后,难道二位不认为这是那位历来咄咄逼人从未在我们面前屈服过的富豪做出报复行为吗?这个莫里斯若无几分手段又怎敢肆无忌惮和我等高高在上的宫廷阁部掌权者针锋相对呢?一位成功的世界级商人怎可能是个不懂广结善缘的傻子?”
“相爷曾言他不是可以被我们笼络的人,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若我们结果他性命岂非所有烦恼一了百了?”希琉尔阴狠说道。
“荒谬,他是王子最倚重的智囊,现今王子逐渐亲政,凡政务机要俱离不开和他商议,此刻去碰这火药篓子当心被炸个尸骨无存!”耶莱斥责道。
“可既不能为我所用又处处与我们为敌,不铲除他,留着势必遗祸无穷。”希琉尔辩解道。
“就目前局势判断,即便除掉他敌人也不会对我们放松封锁,却要因此和王子结下仇怨,为我们将来埋下一个真正的隐患,况且铲除他何须我等动手,一个对王廷稳固有重大威胁的人该着急的难道不是国王吗?”耶莱神情自若微笑说道:“不过,最好得有真凭实据,否则国王将他安插于王子身边实为假此人之手制约我等,又怎会轻易将之拔除?”他又补充道。
“正因如此,我才特意找二位共同商议,那莫里斯自有无数身家财富更兼傍上了王子这棵大树,轻易撩拨不得。我的想法和您不谋而合,唯有借助国王之手方能整治他,但若凭我一人之言陛下定不肯信,故想请众臣僚随我耿言诤谏,力促陛下铲除此人。”蒂利尔诚恳道。
“哼,任他再有本事,勾结敌国断我们生路此罪断无可恕,假使国王还指望我等替他尽忠效命就该慎重考虑大伙儿的请愿。他不是需要一个安定民心的祭品吗?就让莫里斯去当这替罪羊吧!嘿嘿,民众最恨的就是勾结敌国囤积居奇的奸商了。”希琉尔干笑两声说道。
“正是,正是。发动廷臣弹劾莫里斯的事儿还有劳二位费心了。我这就入宫向陛下禀明奸商的不法行径,请求陛下速做决断,明日朝会百官再添一把火相信大事可定矣!”
三人商议完毕作别后按约定计划行事,蒂利尔火急火燎赶到王宫时,国王和王子正在觐谒殿商议国事,蒂利尔要内廷总管向陛下密奏事关重大需单独谒君,国王依言支开王子接见了他。
“未知爱卿紧急求见所为何事?”觐谒殿里国王对蒂利尔不解问道。
“启禀陛下,敌人加剧了对我们的野蛮封锁,微臣刚刚得到消息,聚宝国海军扣押了我们和海外友邦通商的货船,收紧了海陆封锁线。我们已被彻底封闭在自身海岛世界里完全断绝了和外界的贸易联系,就当下国中匮乏的物产状况判断,除非启用顽石企业在国内的存货,否则我们将不可避免的陷入全国性饥荒中。”
“不是一直都有渠道疏通贸易吗?”国王蹙额问道。
“原本确如陛下所言,微臣已在敌军内部打通关节,我们的少量船队是被敌人允许可以自由出入封锁线的。只是昨日微臣的货船与陆上商队被敌军同时在水陆拦截,派出去的探子回报敌军已全面加强封锁力度,撤换了对我们保持友善的将领,增派了数倍巡查军力。这一次我们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严峻形势。
目前国中的粮食一半以上依赖外部补充,即便如此,仍有大量民众食不果腹,若断绝进口渠道饥民势必成倍递增,近来由饥馑引发的大小民乱层出不穷,愈演愈烈,可想而知此番局势骤变随之而来的必是饥民更为狂暴的反应---陛下,我们宜早做防范呀!”
“嗨”国王懊恼叹息道:“寡人真后悔当初发兵金地岛的决定!您说若我们此刻与聚宝国议和,将金地岛归还他们对方是否会接受呢?”国王懊恼问道。
“陛下不可,金阙国已答应出兵参战,只需捱到援军赶来,双方海陆两面夹击,敌人必败无疑,在这节骨眼上我们万不可退缩,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聚宝国劳师动众跨洋而来岂有轻易罢战之理?势必要让我们付出高昂代价方得称心。请陛下保持信念,我们必能赢取最终胜利!”蒂利尔力劝道。
“然现今国中局势一团乱麻,民众的忍耐已到了极限,贸易通道的断绝将使势如累卵的王廷统治变得更加动荡不定,倘有闪失寡人如何向庙堂内的列祖列宗交代呀!”国王愁苦说道。
“陛下勿忧,微臣倒有办法令王廷免于民众反噬之厄。若陛下愿鉴纳微臣之言,微臣保证王廷可安然度过眼前危局!”蒂利尔自信道。
“爱卿速奏,孤洗耳恭听。”
“说来再容易不过,只需陛下一纸敕令以缓解严峻形势为由将境内一切财货收归官有,对所有人等酌量发放配给,就眼下国中物资储量度之,收缴民间所藏统一调配足能够维持民众半年生存需求。熬过当前的艰难时期,只要援军到来我们必能以极短的时间击退敌人,待到半年后或许人们的生活早已回归到正常秩序中,请陛下圣裁!”
“倘若连爱卿都陷入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我们哪还有什么民资可用,你不过是要寡人没收顽石企业全部财产罢了!”国王面露倦意无奈说道。
“陛下,出此下策臣也是不得已为之,臣知陛下对这异国商人心存好感有意偏袒,可您给微臣派下筹集军饷解决市场物资供应这两件艰巨重任,臣委实无力凭空生出钱物满足巨大的市场供需,若非穷尽可行之法如何办得这等差事?求陛下念在微臣衷心追随您一场的份儿上给臣一个善终,臣愿辞官致仕,从此隐退田园了却残生,再不敢妄自承受陛下寄望,以至思虑不周功亏一篑,似此误国误民,臣实罪该万死,求陛下开恩赦准微臣辞官归隐”蒂利尔声泪俱下哭诉着,神情怆然令人不忍卒睹。
国王沉默片刻叹息道:“收缴的财货都在你手里,你可临机而断,但孤不许你再有染指莫里斯剩余财产的想法,也不准你再提辞官的事!此人对王廷干系重大,他不仅是位化外高士,更是在十方国和各国间构建关联作用的中间人,我们背地里强取他的私产已把他激怒了。这回又出尔反尔拒不归还查获的物资,如今你还想趁贸易危机将他所余财产尽数吞没,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一定要留在十方国为我们效力呢?寡人想让你明白,无论你以何种借口向孤提出请求孤都不会答应你。况且有了手头上的物资补充再怎么说也能支撑三两个月,即使真有庶民群聚谋反你一定也懂得如何协调内阁各部调动宪兵武装弹压!”国王冷酷说道。
“陛下,您不提这异邦人还好,微臣的货物被敌军查扣,多半是他从中作梗所致。”蒂利尔揩干眼泪愤愤道。
“呃怎么回事,说与寡人听听。”国王不解道。
“莫里斯回到国中已有月余竟一次也未入宫面圣,然而就在半个月前他不动声色去了趟敌占区,据可靠线报他在无疆城敌军大本营和敌人的陆军司令布赫长谈至深夜,此人与敌寇的交情可见一斑。此外,他在占领区的财产得到了敌军全面完整的保护,敌人对他的照拂可谓是细致入微,要知道即使处于被占领状态,那儿也是我们的国土,王权才是十方国全境唯一的正统,他一介商贩千里迢迢去和敌酋把酒言欢,本身即为对王廷的藐视。且他回里雅尔不到三日,即传来微臣货物被截,敌军全面封锁海陆商路的噩耗,微臣推断定是这刁顽因王廷收缴了他的财产怀恨在心,非但忤逆欺君拒不谒圣,为泄私愤还通敌叛国。否则敌人焉能毫无征兆撤换我们收买的内线,更增加了贸易线路上的巡查部队,陛下,此人如此刁恶,不严查重判不足以儆效尤!”
“嗯果真如此也是意料中事,时至今日我们负他多矣,他心有不满实为人之常情,他和聚宝国的关系比我们更为紧密,于公于私都该跟对方官场人物保持交谊,可若当真勾结敌人加剧了战争封锁倒是过分了,看来我得亲自会会他,否则双方的误解只会越积越深。”
国王自顾自嘀咕着,对蒂利尔说道:“行了,贸易停滞的事儿寡人知悉了,你先回去吧。”
见国王无意惩处莫里斯蒂利尔知道多说无益,识趣地行礼离去。
次日朝会王子因处理城北郡事务未能出席,群臣照着前一日商定的决议共同对莫里斯诸多罪行进谏抨击,请求国王将之逮捕投入黑狱严刑审讯。
国王耐着性子听众臣表述完观点,以莫里斯并非十方国之民为由回绝了众臣请求,严令战时需以御敌为重,勿将一外族商贾个人行为诉诸朝堂扰乱抗敌卫国大计,以此压下一众诋毁莫里斯的言论,使得蒂利尔意图伤害莫里斯的阴谋再次被他强硬的态度瓦解。
当夜他用过晚膳独自在御花园赏景散心。回想近日秉政得失,他感触颇深,对任命王子为辅国罢黜卜得奈内务大臣的决定甚感得意,此一着既除掉了羽翼渐丰的蒂利尔布局朝野最重要的棋子,又加强了王子的权力可谓一举两得。
尽管敌国入侵以来他没有一天不是在忧思中度过的,此刻仍无法阻止他对未来燃起的希望之火在胸中燃烧。身为君王建功立业的雄心睥睨天下的意志,从来都是他人格品质构成的重要部分,他的内心重新被近来罕见的自信填满并鼓舞着,一扫因不利战事积郁许久的阴霾,焕发出了王者昔日的万丈豪情。他凭栏远眺院墙上空的幽深穹隆与璀璨繁星,为日后国事走向深入思索,时而沉默不语,时而微微颔首,时而轻声叹息暗自嘀咕,纷繁嘈杂的思绪令他内心波澜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最后,问过宫人确定王子已回圣贤宫遂命将王子召来,又命仆人在花园凉亭里备下酒馔等王子到来热情邀他入座。
“王儿来了先坐下喝杯热酒驱驱寒。”
“父王因何深夜召儿臣于此四面透风之地相叙?若想儿臣作伴对酌可去宴会厅,若想安静些的地方可去御书房,您是万金之躯怎可寒夜久处室外?若着了风寒圣体染恙”
“唉---!”国王打断了他的话语,叹息道:“我也曾是个英姿勃发的猎手,曾为追捕猎物连着数日只以野果干粮充饥,在密林荒野餐风露宿,不照样活蹦乱跳过了大半辈子,这点寒气算什么呢?况且我们还有酒肴暖身。”说着,为他满斟一杯醇醪。
“父王亲自为儿臣劝酒,儿臣如何担当得起。”王子惶恐说道。欲呼左右侍从上前伺候被国王及时阻止:“孩儿先不忙谢恩,父王召你相聚实为有事相托。照理而论,干系王廷安危的大事为父可当机立断,酌情处之,只说到这‘理’字又令孤家难以启齿,终究前番事出紧急孤也是万不得已”
“父王可有难处需要莫里斯先生再次为王廷效劳?”王子询问道。
国王沉默不语,微微颔首。
“不可能的!”王子果决说着抿了口酒,冷漠神情更胜寒夜萧瑟冷风。
“寡人也知此次对先生的无礼冒犯定然令先生义愤填膺,绝不肯轻易释怀。可若非别无他法,寡人怎能允许他们对给十方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下手呢?此皆为无奈之举,难道寡人真是个不懂知恩图报的畜生吗?对于他为我们提供的帮助若还有什么恩赏是王廷可以赐予的,寡人绝不会吝啬。但你是知道的,我们的财源几近枯竭,还有什么宝贝是这位大财阀大商贾能看得上眼的呢?寡人就不想将属于他的财产归还给这位异邦友好人士吗?然而王廷已无力兑现此前承诺,战争让我们穷极所有去应付,倘再想要清偿欠先生的债务,将收缴的物资归还给先生的话,我们毫无疑问会被缺饷引发的兵变或不堪压迫群起呼应的民变毁灭---不等敌人到来我们就先被国人灭亡了!这些你都明白吗?难道连你也不能理解为父吗?战争已没有给为父留下多少可供选择的途径,除了硬着头皮撑下去寡人毫无办法!”国王沮丧说道。
“那么,您要我做什么呢?先生不是个可以轻易被说动的人,您使他在财产上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又没有具体的补偿措施,想让他继续向您慷慨解囊恐怕很难,哪个商人会不计成本的投入呢?何况做的还是赔本的买卖!”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你只需和他约好时间,到时孤会亲自登门与他就借用的物资及相关援助进行会商,一切孤自有筹算。”
“好吧,我照办就是了,但若先生拒绝父王提出的要求也请父王不要仗势难为先生。”
“呵,莫非父王是个野蛮愚蠢的莽夫,遇事只会以权势压人?”
二人议定方案,王子匆匆催促国王入内室休息以免着凉,问过别无他事遂告退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