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留梦觉邸次日,王子早早登门访晤。之前仆人已向他通报过,在他远行的日子里王子每天都差人来询问他的消息。
他笑着出外迎接王子,王子见了他亦欣然说道:“恭喜先生,经过小王据理力争我父王终于同意将您的产业及在高登山郡查缴支援麦尔斯的武器悉数发还二位!”
“呃殿下与陛下发生争执了吗?”莫里斯蹙额问道。
“那是自然,我绝无可能眼见两位为十方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贤士无端受辱而无动于衷,那我成什么了?我还算这个国家的继承人吗?我的德行也不配呀!”
“糊涂啊殿下!如今在宫中能够使陛下不至被谗佞蛊惑的人只有您了,若是您也与陛下闹翻令王上对您的忠诚产生怀疑,就再也无人能阻止蒂利尔对陛下及十方国造成伤害了。”莫里斯忧虑说道。
“我管不了那么多,父王一把年纪却是非不辨听任奸佞谤害贤善,我若还是抱着等待君王自我醒悟的虚妄幻想作壁上观,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遭难,难道要漠视同伴们全部牺牲才算明智吗?我办不到决不!”王子斩钉截铁说道。
“那么您迫使陛下做出违悖意愿的决定,他定是异常恼怒吧?”
王子点了点头情绪低落道:“我被逐出了议政殿,所幸,他最终接受了我的要求。无论如何先生与麦尔斯的权益总算得到了维护,我已尽到一位朋友一位廷臣应尽的职责,即使会因此失宠君前我也不会感到遗憾。”
“殿下何苦如此,一切总会有办法解决的。这般自绝于君父恐对殿下前途不妙啊!”
“先生有所不知,蒂利尔已经开始将触手伸向军队。日前迪米埃斯被他举荐为全国兵马元帅,加上他的爪牙奥勒米统领的禁卫军,奸佞们近乎控制了全国的武装部队,这让我感到不寒而栗。假如我失去了麦尔斯,即使将来身登大宝也休想坐稳王位,反之,若我保住麦尔斯的实力,那么就如同您与我相伴时一般再多的蒂利尔我都不放在眼里。麦尔斯和他的军队足以匹敌十方国全部武装,现在正是他人生中最绝望无助的时期也是他敌人陷害他的最佳时期,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和想伤害他的人斗争到底,既是为了我们的友谊也是为了十方国长久的安定稳固!”
“殿下有此信念是麦尔斯之幸亦是敝人之幸,我只是担心蒂利尔不甘于奸计落空必定挖空心思暗中使坏,陛下倒是同意发还我的财产,可何时以何种方式归还有待商榷,终究吞下的东西要吐出来谈何容易?况恰逢爆发财务危机的非常时期,至于麦尔斯的武器能否”
“这你不用担心,”王子抢言道:“这批军械事关十方国安危,是以我特意找父王要来押送武器的差使又对武器运输队下令若路上再遇着危及军备安全的武装人员格杀勿论。”
“嗯,事关十方国安危也干系着麦尔斯实力的消涨,为了稳妥起见敝人建议殿下另派一支精锐部队乔装跟随运输队暗中护卫,免得节外生枝,悔之无及。”
“先生言之有理,怕只怕蒂利尔在城中广布眼线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奸佞警觉,此外小王所属亲卫人数有限,俱在宫中担重要任值守亦无兵可调矣。”
“这个容易,我于沿海诸郡的产业有王廷赋予的武装自卫权,为防盗匪为害招募了不少优秀的佣兵,以这些雇佣兵为基础我至少可以为殿下组建一支多达数百人配有步兵常规武器的武装部队。让他们打扮成逃荒的饥民或游弋的马匪或行脚的商贩,分散麇集于武器押送队行经路线预先设伏,必能做到万无一失!”
“先生之言妙极!”王子赞道。
两人议定决策,王子起身拜别。
送走王子,莫里斯当即让洛曼招来专为保护企业安全训练的武装守卫,将计划向他们的领队详细说明,要求他们立即动身急速赶上武器运输队蹑踪护送。
王子向莫里斯透露了国王愿意归还财产的信息,过了数日不见宫廷有动静。莫里斯遂差人赴法务部公廨索取,衙门里的办事员百般推诿,以未收到任何归还顽石企业财产的文书为由拒绝了莫里斯属员的所有诉求,那属员据理力争反被指责为无理取闹,被守卫粗暴轰出了法务部,并威胁倘再敢踏入法务部大门就要将他投进监牢。
莫里斯听了属员委屈的陈述,和蔼地安慰道:“放心吧,我保证他们的头头会为今日您忍受得屈辱亲自向您致歉。”说罢,着他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耐心等候消息。
属员离开后,他即刻伏案挥毫写就三封便笺着人火速送往无疆城顽石企业分驻点交到洛曼手中。过了两日洛曼收到信笺,打开封套发现内有两封是委托他转呈布赫与楔斯的。在写给他的那封信里只有一句话:“蒂利尔无意归还财产,烦请说动聚宝国武装断他水陆贸易线,莫里斯敬具。”
他收起信对信使说道:“请转告先生,洛曼定不负所托。”
蒂利尔坐上首相大位不久,原来的男爵府即被他花费许多钱财雇佣工匠扩建修缮,男爵府的牌匾也改成“首相府”。修筑完工后,整座宅邸遥遥观之气派恢弘,府内亭台水榭构筑精巧,廊宇轩阁星罗棋布,古树参天曲径通幽,原本夜夜笙歌的男爵府升格为首相府尊荣更甚,煊赫声势与日俱增。
来往宾客里许多是他亲手提挈的生面孔,一众得意门生中首推法务大臣希琉尔最善察言观色,揣度人心,甚能迎合他的心意。也难怪,他岂能选一个自己不能满意的下属充任法务部阁员那么重要的职位呢?
他常举办盛宴款待一众朝野党羽于府上欢聚,美酒佳肴大快朵颐。饮至酣处,便会慨叹起自己的人生成就,矜夸入仕十方国之英明决断,能从默默无闻之外邦商旅跃升位极人臣之大国宰辅,当中所历非凡际遇惊险挑战,实穷世间言语不能尽述。
希琉尔则不失时机加以歌颂吹捧,大谈承受首相青睐何等幸运何等荣耀,唯有自己肝脑涂地才能报答首相的知遇之恩,为表忠心他拿出正在处理的顽石企业弊案举例,信誓旦旦说道:“大人放心,纵是陛下御批归还顽石企业财产,然莫里斯仗着是王子亲信向来不把大人放在眼里,这次公干归国更妄自尊大,拒不谒君,如此大逆不道若非殿下袒护,凭着忤君之罪莫说财产只怕性命也丢了。故而,他的财产能不能物归原主是一回事,杀一杀他的骄纵之气却是必不可少的。属下倒要看看我等若对他不予理会,关于国王的诏令他要找谁去履行呢?他不是很能摆架子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吗?”
“我等奉旨查办顽石企业,从这奸商铺子里缴获的非法财物顶得上祖国数年税赋之和。似此枉法贪吝之辈,实天地初判以来之未有,那可都是从民众身上压榨的膏血,理应还予民众。陛下一时置气做出不智决断,我们身为诤臣岂能愚从?值此战火纷飞之际,莫里斯和敌人敌国保持着非比寻常的友谊,倘或拿着巨量财物资敌叛国我们岂非间接帮助敌人来攻打祖国?此事容我向陛下详述利害再行定断不迟。”蒂利尔傲慢回应着。
“大人之言鞭辟入里,学生听了顿觉开悟,顽石企业的案子实属牵动祖国安危的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希琉尔一本正经应承道。
当上首相的蒂利尔没有放松对政敌的钳制,同时变本加厉干着中饱私囊的恶行,躐跻宫廷高位获得的权力成了他不法所为的工具帮他更加肆无忌惮的敛财。除了回报最为丰厚的食盐业,他还盯上了烟酒茶粮等诸多与民众生存息息相关的产业。趁着阅兵日危机爆发,国王授权他将处理赫斯家以及沃斯侯爵等异见者列为首要政务之机,公权私用,大肆扩张自己在商业领域的市场控制权。
先是开办了南方烟草总行垄断烟草经营权,在侯爵被罢职后,他迫使时任法务大臣费希里斯给他的“醇酿美酒”公司签发全国酒类专营批文,把侯爵名下原本占据十方国主要市场份额的“神醪酒业”逐出市场。接着,将触手伸向和绿盐同样享誉世界的十方国南方红茶,直到他登上首相大位走上权力巅峰也同时完成了将五大产业垄断经营的“壮举”。聚敛起的财富让他成了十方国内仅次于顽石企业所有人莫里斯的超级大富豪,他与控制着造币及贵金属专营的耶莱共同担任着国王财务顾问头衔,对国王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在宫廷例会里他的态度是国王做出决断的第一参考意见。
天长日久,国王逐渐将敏感需要体现王权威严的一些军政事务放手由他自由处置以示君王对他的信任,只不过在分享王权的同时他也必须为君王解决所有困扰。这是他享受独一无二特权的基础条件,任何报酬都有相应的付出,非常时期的非常举措自然是为了解决非常问题,而这个非常问题就是已经被蒂利尔牢牢掌控的不见起色的经济贸易。
聚宝国封锁航线后十方国经济瞬间进入了令人绝望的衰退状态。王廷财税收入锐减,最初因有往年廪帑盈余国王不甚在意,的确,若无后来的麦尔斯叛离一切尚且可控,但是为了对付城北兵营耗费了大量钱粮供给边军勤王剿寇,及至战败又得征募新丁戎军,在原有编制基础上扩充军队。此项支出数额巨大让王廷顿感不堪重负,及至要求蒂利尔尽全力筹措军费时实已近山穷水尽。
关于十方国财务上出现的严重问题,国王心知肚明,可时逢乱世,纷扰踵至的事务没有一件不是亟待解决的。赶走入侵者,消灭国内反叛势力,哪怕有一件未妥善处理都有可能终结裘里王室的统治。相较而言财务上的危机反倒容易对付,至少它没有武装推翻王廷那样的紧迫性。纵然地方贵族终日以造反做要挟反对王廷增税。但他们比谁都明白,身为民众的主人倘使封邑内民众造反自己会被第一个抓出来正法,说起来他们比谁都更担心会失去世代沿袭的身份地位,故而必是最卖力化解民众以报复方式反抗苛捐杂税的人。
话虽如此,增税仍属危及统治的冒险行为,非万不得已自己是不会轻易尝试的。然而,缺乏财力支持的战争终究不可能长久维持,每日宫廷例会中增税加赋仍是首要议题,顽石企业财产归属问题悬而未决使增税成了仅存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贵族拥戴的官员对增税保持着激烈反对态度,国王一时拿不定主意,他坚信无限制压迫本就因灾害战祸苦不堪言的穷苦大众,发生大规模暴动便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在他看来此时此刻任何敏感的决定都有可能成为引发叛乱的诱因。
这一日朝会结束国王特别将蒂利尔与耶莱留在西宫议政殿,神情凝重说道:“二位爱卿,我们在财务上出现的缺口越来越明显了。可以说糟糕到了要求二位即刻提供解决方案的程度。眼下迪米埃斯正在军中厉兵秣马,随时准备迎击敌寇,他数度派人递呈预拨钱粮的奏章,然而王廷有多少库藏你们是最清楚的,说说看吧,有何妥善解决问题的方法?”
“陛下,办法现成就有一个,只要您收回成命停止将查扣的物资发还莫里斯,或以暂借之名向莫里斯索取,等度过难关加倍偿还,此不失为上策,请陛下圣裁。”耶莱上奏道。
“岂有此理,我堂堂十方国世界岂会缺乏一商贾财货?莫非举国产出还不如一介商贩的仓廪丰盈吗?若传扬出去岂不遭列国笑掉大牙!还打什么仗?趁早开城乞降才好!”国王怒斥道。
“陛下息怒,财务大臣之言甚是有理。若依言而行掌握在我们手头的物资立时可拨发大军营中调用。倘若将我们急需的钱饷送还莫里斯,另行征赋,既耗费时日亦未见能足额收得所需帑耗,此际拱手让出已为己有的物资确为不妥。”蒂利尔沉稳说道:“臣等斗胆直谏皆出于忠义爱国之心,求陛下明鉴。”
“君无戏言,寡人已当众应允归还莫里斯财物,倘不兑现承诺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孤家?你们还嫌寡人名声不够糟污吗?”国王恨恨道。
“陛下,生逢乱世不可拘泥小节置天下得失于不顾,此非圣主明君所为。当然,陛下贵为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失信他人亦为不妥。故而,臣也赞同财务大臣建议,可向莫里斯借取资财救急,待击退强敌加倍予以补偿便是。相信只要让此人明白是陛下的意思,他定然不会拒绝。”
国王闭目沉思,片刻后缓缓说道:“是你提建议收缴他财产的,此事就交由你去办理,但你得明白:孤不想让他误解寡人是在抢夺他的东西,孤是一国之君不是强盗,你明白吗?”
听了国王训斥,蒂利尔内心涌起一股蔑意,表面却极是诚恳庄重的点头应喏。
三人议定决策散会各自离去。蒂利尔出了圣贤宫走向停于内广场的车驾,马车旁伫立着他的管家卡洛尔(就是那位和莫里斯达成协议潜伏男爵府内的莫伊,因他机灵干练备受蒂利尔器重将他提升为相府大管家随侍左右。
“相爷,大事不妙了!”待蒂利尔近前卡洛尔迎上去对他附耳禀道:“我们的船队在珊瑚滩以北五十海里处被聚宝国海军拦截,六艘满载茶叶绿盐的货船被敌军武装押往十字岬海军基地扣留。他们声称依照聚宝国对十方国实施的海上封锁条例规定,凡未经许可出没于封锁线的船只一律视为非法入侵,聚宝国海军有权对擅闯者采取任何应对措施”
“够了---阿尔亚特上校呢?我们给了他很多好处让他帮忙打点疏通,难道他嫌给的不够吗?这些该死的不知餍足的外邦异类”蒂利尔强压怒火咬牙切齿咒骂着。
“他已经被解职了,此刻正和我们的货船一道儿羁押于十字岬远征军总部接受军方高层的调查,理由是在职期间接受敌国贿赂,无视战时禁令为敌国势力提供海上庇护。这是叛国的重罪,不出意外他的职业生涯该就此结束了吧!”
蒂利尔郁郁不乐阴沉着脸示意卡洛尔先上车。一路上他面露倦意闭目沉思,卡洛尔并不打搅,两人相对而坐默然无语,直至马车进入相府大院蒂利尔方重开口问道:“敌人的海军中是否还有值得我们交往的朋友?”
“呃这一次敌人似乎是冲着我们商队来的,不单海军撤换了原先负责封锁任务的将领,我们在陆上打通的商路也被完全堵死了。之前我们能以贿赂轻松通过占领区道路往内陆引进货物,如今占领区敌军发布了严厉的军令,凡抓获向内陆私运货物者格杀勿论,发现将领贪赃枉法者一律枪毙。我们用钱财买通的那些敌军官员接连受到查处,侥幸躲过调查的也噤若寒蝉拒绝再为我们办事了。”
“哼!故技重施”蒂利尔若有所思冷笑道:“你立即差人传耶莱希琉尔到府上一叙。”说着又自言自语道:“前番皮蓬姆的事儿我正愁没机会发难这回只怕王子也救不了你了!”
“究竟什么事儿非得这么着急叫我来,不是才自圣贤宫别过吗?”耶莱在卡洛尔带领下嘟嘟囔囔进了相府密室,见蒂利尔和希琉尔早已在屋里等候着。
“出大事了,否则何用急召你前来商议。”蒂利尔面色凝重说道。
“当前除去和敌人的战争还能有什么更严重的事儿呢?莫非敌人突破了麦尔斯的暮岩郡防线?”耶莱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