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签名,然后领吕讷,明天早上来这里集合。”
待大笔一挥名字,明日就必须要离开。
轮到莫林的时候,倒是比普利特高,一又七分之二弗杖,他被照看牙齿,咬开油纸之后,是这么报自己的资历的:
“莫林·戴格斯·格莫瑞,小商贾之子,仅此而已,但识字,筹等上考七等,拿绿册,善修辞,本要学习法律,但仗义执言不如近身批判好的多,因此有一定剑术基础。”
因而他在公众举起笔,也是勾勒一笔,在纸上签自己的大名以后,领到的吕讷竟分以众人,赏赐给来往的孩子们。
他们没有一点停留,周遭的人们也在议论纷纷,这令大家的参战意欲多少变得积极了些。
莫林眺望远处,提出自己独到的一番见解,“我觉得,这些军佬不会说话,明明可以用一些更振奋人心的手段。”
“怎么说?”普利特托摸自己的下巴。
“单抵薪酬增加并不能增加很好的效果,因为无论如何,人们总是惜命多于求财,倘若不是穷途末路,例如要饿死的乞丐,他们不会参军。”莫林对钱和人心同样敏锐,却对自己的提议也不放心,“不过他们应该也不会受用,毕竟是目不识丁的普罗大众。可以这么说:远在天边的罗兰斯顿公国已经收入囊中,为什么不能鼓动王国臣民为保护一统之决心呢?”
“你还别说,咱现在也是军佬了。”普利特自嘲道:“虽然是泥腿子出身,不过也不是不行,这通办法只能用一次,我相信薪酬做基底,这能行。”
他们立马跑回去,当时人群之中很多都已经离散,又或者漠不关心,瘫坐在长椅上看热闹。莫林的预测完全不错,他礼貌地向刚才到来的连长,当时他亦愁眉苦脸,坐在凳子上发呆,岂止突然被打扰,一脸不高兴。
“抱歉,我有些东西要与你说。”
连长居塞林并不顺心,“你没看到我们这在征兵,你们来干什么?”
“你们的宣传手段多多少少有些遗憾,缺乏热情。”
“那要么请你替我们说?都试过了……”
连长还没说完,莫林从广场站台上对人群中呼喊,说出较为著名的一次演讲:
“各位。
“远在千里的边境,我们因为一个将领的实物流血牺牲万余人,这种蠢材如今已经被废黜,他不再是总司令了。但是王国依旧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一方面,普兰卢茨扬言要保护罗兰斯顿公国,在罗兰斯顿公国生活的人们,和我们拥有同等血脉,也说着一样的话,尽管他们也会铎卢语。我是一介没怎么读过书的毛头小子,但也深知在先王鲁伯特的征战和威名下,弗兰格亚遂已经画好自己的疆界。拉雅瓦特三世溃败以来,我们的领土不断在缩小,后来甚至被迫分成两王对立的局面。失去是很容易的,但回归是很难的。
“你们肯定会质疑——凭什么为君王的财富努力征战,讨不到一点便宜,难倒自己的性命不更加关切吗?但是,正如我所说,灾难也许自讨,但它也不留情面,会向我们迎面扑来。这场战争并不是单纯为国王陛下努力,而是为全体活在当下土地的人们而努力。正如王也不能犯王法,因为它是我们全体共同赞成的法,先王聪慧者腓力三世曾经说过:‘统一弗兰格亚于LIII.1113年的疆域是全体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弗兰格亚人共同之承诺,亦等同于法,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这次战争比上次具有非凡的意义,在座的所有人当然知道所谓参军之荣誉只是为了钱,那为何老一辈人战争的时候,你们会为了一个千里之外不相干的国家索取整个王国之时,还要奋力作战?反倒是现在更具有切实利益的战斗居然畏缩不前?我此番话并非让大家对战争狂热,实乃迫不得已,劝说全体人们为履行诺言,争取和平而努力,而不是单纯荣耀之空话,亦不是证明我们的怯懦。
“这时候肯定有人问——你这话说的,和我们有什么切身利益吗?正如我所说,罗兰斯顿公国是我们面前的钉子,也是我们身边的朋友。为了利润,罗兰斯顿对我们的贸易线路,例如梅莱城掌控洛斐利大桥,对卑马斯克和洛列斐人主干贸易路线控制,我们被收取不少关税,若是走一趟船去成本也不少,这是我从父亲和一众商贾的谈话分析得知的。为了治乱,罗兰斯顿公爵的治理水平不好,他治下领土的治安隐患波及到我们东部境内,进而影响和加剧了我们周边治安的混乱,难倒你们不发现周围的商队护卫人数增多,被抢劫的事件也频繁了吗?这是从劳斯丹德大人那里得知的。为了自保,明眼人都知道,普兰卢茨在口头上迷惑我们,实际上已经私通曲款,公爵与普兰卢茨人勾结,让我们的亲友自相痛击,甚至可以以此为由以梅莱为据点入侵我们,取道诺代雅或洛那修斯特,打击王都也是有可能的,并不是空穴来风,这是我从地图上得知的。”
居塞林难以置信,陪在拉特利耶身边的伙伴亦能发挥异于常人的雄辩能力。
他也同样发现说话的瑕疵,对于某些“事实”或者过度臆想,他成功引发公众对现实的猜忌,众人在一通摇唇鼓舌之中真的开始沉思。
他仔细听,命人给他一沓纸,连长迅速抄到他说话的重点,又翻开一张纸尽量抄写他的话,尽量按记忆和口音所熟知里面的内容,墨都快用完了,又遣人去买墨,不小心还多给两吕讷,他觉得无妨又继续抄,不禁皱起眉头,并不是说他的讲话很糟糕,而是展现毛头小子不应该的智略,从而怀疑他是怎么仅仅考上筹等第七的。
普利特干脆愣在一旁,咽了咽口水,在他眼里,这哪是十五岁小孩,这是古时候三十五岁站在元老院上滔滔不绝的议员。
当即兴演讲话语刚落,人群可见的展现对从军的支持,一番着略以后,他们也投入了对连队的征募之中,在最后,他强调了真正看得着的利益,那两吕讷多立即能拿的奖赏,和LIII.1748对单项普通罪名的惩罚豁免、免除家庭人头税等。这并非连长的空头支票,而是真正落实的王国政策。
德·居塞林至此对这个直言冒进的孩子有不一样的看法,只是见着他与普利特一同离去,在他们的身上,总有种日后会有起色的大气候。莫林重新回到查茹兰特家族的小宅,他很有礼貌地问候,并告诉拉特利耶:
“如果墨利乌斯要你讨死,我希望给你打造棺材,将你荣归故里,反之,如果我们回不去,那就你替我们收尸。”
普利特拍拉特利耶的左肩,“我们自作主张寻死,你不要生气。”
他没有说话,将他们抱在肩上,“感谢,真是感谢,其实没有必要的,我已经穷途末路了。”
“不,我们有共同的理由,如今都已经实现,如果没有比这更光荣的事业,那就是从军了——为帮助王国统一。”他骄傲地提出这点,亦排斥和以往王位继承战争不同之处。
“劳斯丹德大人说过,实际上罗兰斯顿公国已经是断了爪子的兔子,窝在洞里挖不出坑,逃不掉了。”普利特为莫林辩护,他亦知道几分高尚话,“如果普兰卢茨获胜,我们就得把罗兰斯顿吐出来,这于人们来说基本无益。”
莫林还说出一个好消息,“至于你的罪名,劳斯丹德大人已经进宫,他亦你都没听说过——你有看过他们的身影。啊,越权的快感正是如此,只要国王签署命令,我相信事情得以改观。你猜猜这是谁的请求?”
拉特利耶很犹豫地说:“大人自己吗?”
“不,是大小姐,咱看清水嫩果断的姑娘,我看得出来你这小子。她可不希望你们隐忍不发。”普利特翘手抱胸地作态,调侃他:“啧啧啧,希望你能好好善待她。”
莫林也忍不住偷笑,“得了,别欺负人。他们的事情自己清楚。”
“我又说什么了?”他立马抿嘴。
拉特利耶有些疲倦,“我看就先到这,明天就从容就义。”
普利特的忧虑亦溢于言表:“怕是真到那一步,就算尿裤子都要面对。”
他们一起搭手,然后就散开了。
但面对不寻常又大概率会早逝的难过、渴望战斗的激昂、对所见面容的温情和记忆,岂非以离别之笑可以藏匿?
一旁的南特不知道抽了几回烟,烦恼从缭绕之雾化为乌有,实际上沉浸在房子的味道到处都是。查茹兰特先生仰在墙边且听且思,还是十九年前,亦同样的情况,有着不得不去的理由,同样是意气相投,随着鼓声就往眺望远方方向而去。
然而炮火隆隆燧击轰鸣的连贯想象还没持续多久,他的老朋友就来了,他寻思镇上主路的马蹄声也不少,唯独拉兰诺斯的白马异常熟悉,随着一句:“查茹兰特的南特在吗?”
南特睁大着眼睛,除了儿子的背影,他们都同样喜出望外,但也没多少,这些天来南特又多了一两条皱纹,拉特利耶打开门,由南特亲口相迎:“你总算来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压轧我的后脑勺。”
“真不凑巧,我知道。”沙斐拉日先生也没多少神气,随即握着拉特利耶的手,“你对我女儿的救助我难以报答,但我试过了,连长非要你这种人感受烟稠血淋,是我们一遭人的不幸。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两家办,你期待的承诺,她亦会允。不过刚刚莫林,他的发言真叫人闹腾,也点明了战争的意义,这一点上你会是光荣的。”
“真对不起。”帕洛斯对南特和其儿子的不幸亦觉得心衰,又将一袋钱塞在他的手里。
南特摇头推辞,眼神流露惋惜和谅解,推搡之中他们相拥,就连烟斗都磕掉,烟灰和火星寥寥无几,亦随着沉重落舞而出。
查茹兰特先生敞开双手,“我的朋友,沙斐拉日大人,你怎么能这样侮辱我呢?这不幸并非你的过错。再说了,我的儿子——实际上他有他父亲的风范,我看得出来,我将他要战斗的心思抹去,实在是担心步我在所见识过的人之中……”
帕洛斯将钱递给拉特利耶,“这小子蛮幸运的。如果他回来,我想把所有的知识交给他。”
“这钱我不能收……”拉特利耶没有伸手。
“所以说你们,钱脑袋只能想到钱,我给的可是两份东西。我赐福与你,这里面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沙斐拉日先生打开袋子,是一枚戒指,纯黄铜所做,环上纹着四叶草,“我见到过很特别,就买来给你。”
“感谢,他若赐不了好运,至少足以聊慰。”
拉特利耶将他戴在手上,没有疙瘩,光滑如绸。
很快辗转就来到上午,按照规定时间,日胄四点,整一支队伍来到广场集合。拉特利耶当晚睡得异常舒坦,并没有与之内心所对抗离去和紧张的束缚所失眠。收拾的衣物并不多,他的父亲并没有说什么,一早就去厂里办事了。
唯有母亲略带难色,因为难舍,却也是笑着迎儿子出门的,“早安,这将会是不平凡的一天,辗转可能两三年就回来了。再不然就……四五年也好。”
拉特利耶不晓得开心,“我明白,我就走了。”
儿子的背影总是忽热似冷,今天却倒过头来。伊莎贝拉站在门檐上直勾勾地看着背影逐渐化点,似看不清的小块灰障淡化消失。这天早上的鸟雀很多,叽喳如曲,都能唱顺口溜了,当地人如此评价。
居塞林看着怀表,能见到那几个令他瞩目的孩子,换句话说,他们已经是男人,聚撮在一起,整列三人并排站,都在第三列尾,当时所征募的新兵有六十六人,由老兵分配领枪和军服,用些狠劲拍打他们的右肩膀,这是一种信号——“作战之人并非寻常游勇匹夫,不能摆出一副无精打采而散漫的样子”。其中有些人年岁也不少,三四十岁模样,但这类人不多,有时候还能先头领到一细鞭子,似弹簧一般柔性,打起来却啪嗒作响,以奖励他们的不知道哪来的傲气。
连长拔剑下令:“听命令,齐步走!”
他们排成两列,在众目睽睽之中从广场沿着主干道散漫行军,毕竟完全没有接受步操训练,居塞林特意将前面两个排放在新兵两排之间,交错看管,前面一个排则是由连长亲自带队行进,配有一名鼓手和笛手,看起来都不甚很老,大概二十出头。
于是人群围成两列地看,就发现队伍之中的深浅,散漫的有散漫的走法,整齐亦有整齐的步伐,正像是粉笔推动蚕虫在竹干上推进那般,东歪西倒亦不知道怎么是好,他们的亲人与其道别,阻滞了队伍的行进,居塞林自然是明白的,于是下令放慢脚步,但仍驱驰他们前进。
妻儿老小的祝愿,都要留在能不能将血汗挥肆一番,争到命数再说。
等走到那一步,近拉兰诺斯庄园的开朗处,拉特利耶不得不满怀伤感,庄园开外的平原,他将要枯萎的心不得不窘迫而泛灰。
他知道,心爱的人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