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六百九十六年七月二十九日,我第一次离开潘诺,第一次领到带白色边缘的三角帽,第十七团的帽穗很特别类似于三个三叶草被堆叠的褶皱,被白色的蝴蝶结所盖住。还有我在劳斯丹德大人宅邸上看到的——王家火器厂上的燧发枪,现在也在我的手里,如此沉淀以至于我刚开始不知道如何托肩上。
“当然,如果说强加于身上的命运有什么不可多得的,那估计还是丧失完全的陪伴,我感谢她的固执——她本应可以迅速遗忘我,宫内的绅士勋贵理所当然地成为更适合婚配的对象,但她没有,以歇斯底里来拴住彼此之间的约定。以至于能成为不会倒下,被幸运垂青的男孩。”
——【拉特利耶在访谈录的回忆,Liii.1838年8月3日,拉兰诺斯宅邸】
“那一刻,我发誓要与他并肩作战。哪怕相隔甚远,我们亦会感同身受。遥望葱翠之地,耸郁之森,深入腐栖沼泽,见得满地可数如花丛的断臂残肢,无法用量斗可承的鲜血摆布在我们面前。我是不会忘记他欠我的永远也还不了,我对他的固执一如既往地深。我们的誓言并非牢不可破,可我真的很喜欢,它要渗到我骨头里,既讨厌它的酥痒,又喜欢它的醇厚,即便我老糊涂了都不会忘。”
——【娜莎随后的一笔,她边说边写,Liii.1838年8月3日,拉兰诺斯宅邸】
他其实早就料到这一天了。
但更没想到的是,背负罪名而去的。
——【《耀眼的人们》[Liii.1889出版第一版]洛素洛·马歇尔·德·拉瓦叶(Liii.1831-1904)】
“你来干什么?”他担着枪托。
因为很重,他抵能够将枪托又倒靠耳背,枪口指地,单手握着枪管。左手腾出来整理帽子,眼睛不知应往哪望。
随着众人的步伐,微风穿隙扬起他们的发缕,挠动衣皱,人群中仿佛只有他们两人比周遭更为暖和,而祛除无处可遣的炎热。
“废物点心,这种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她边走边说,随性还拿手帕向捎走拉特利耶额头上的汗,“这么多年的交情,你打算甩手就抛,这不可能。”
不太合意的老成感油然而生,他接着说:“理解,离别是伤感的。这又不是迁居,也许以后你就见不到我了。”
一旁的伙伴正想着起哄,其中有个人说:“嘿,你们看呐。这还有贵家小姐,送行的稀客嘞!”
同样是出身酒馆外围的小伙也扫兴一把,“你小子可真幸运,不过很难说铅弹到底会打中谁,你等着瞧。”
这条队伍完全不乏不像样的话语,也不缺一条路走到黑的意愿。
他们并没有理会。
“嘴唇上多了几分毛。”
“你说话比以前要尖一些。”
随后又互相傻笑,认为周边的倒霉气不就就会被驱散。
但之后想说的话又腼腆许多,路途说长不长,西尼乌尔村,也是近窝纳勒小山之间的那段小路,仅仅是一个拐弯以后看起来离拉兰诺斯宅邸就太远了,从当前人群的视角上往东北眼神,正是潘诺镇在经过玻璃仑斯大道的尽头不过八百弗杖。
“我们还会再见么?”她支支吾吾。
“你知道,娜莎——挚爱的小姐,我不会骗你的,但正是因为如此,我并不敢作保证。”
拉特利耶独有一份诚心,满怀精力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唯独落在当初与自己相撞的姑娘,想要腾出手去摸。他刚要起手,队伍的脚印越发糙急,甚至要引得拉兰诺斯之女碎步而行,也就无暇顾及渴望的触感。
“真令人寒心,那有戏剧尚未开始的时候,要将舞台遮布也要掀开。”大小姐亦接着快步行走,不忍再思考还未到来的伤痕,“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说得对,我好歹记得好些言语,铅弹要是专挑着你打,那我也好死心。”
“让我体面些走,亦或者是常年磨难之后还能见到你,墨利乌斯保佑,这就像是投硬币。无论正反面,我知道这枚硬币的光泽是你赋予的。”
“可是……我做不到。”她哽咽道,“你并不是称心的仆人,这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以后可怎么办是好?”
周边的树丛长到近岔口处,它们亦不得不停止宣告自己的领地范围到极限,可谓青草的繁衍几乎没有尽头,似乎也就随意一捻,由不得想起这对发条要经历的磨损。
“你干着急,我可高兴了。”拉特利耶换一只手陀枪,“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至少现在——珍贵细腻,亦无处可寻的……我知道你不是物,但你胜过我在宫闱和大理石路游荡担伞的贵族小姐,是我心目中唯一的……活娃娃。”
“别这么幼稚,他们都看着你。”
娜莎没有什么好相送的东西,眼看就要踏步驶入玻璃仑斯大道,就把手帕相赠与他,眼角的耀斑是她能流露出最直接的反应,阳光赠与它特别的地位,“我……嗯嗯,你将它揣在身边,不许转赠知道吗?”
他用余力揣在腰间的袋子上,“好。”
拉兰诺斯之女停下脚步,就这样目送懵懂的自己和拉特利耶渐行渐远。
但她还有想法,对他人另有一番关照,亦只能收起天降的委屈。她奋力压住自己的哽咽,这使她的喉咙感到障痛,随着而起对白灰一片的衣幢们喊话,此举也惊起正在行进的其余部队:
“我替代我的母亲拉兰诺斯和里布涅子爵沙斐拉日,愿你们能打响驱除灰霾的第一枪,胜利会洗去霉运。倘若遇到失败,那只是因为幸运的莅临需要时日。我期望你们宁愿多受伤,天使固然很美丽,但不要回眸,不要因为丧失理智唐突闯入天国的大门。简而言之:勇敢固然重要,活着的才是赢家,愿你们——安然无恙!”
“小姐的说话很有水平,我们回敬她两句。”连长从掌旗官那里拿到连旗,是古帝国样式的竖旗,双手尽力高举,“谢谢拉兰诺斯之女娜莎小姐的祝福!”
“谢谢拉兰诺斯之女娜莎小姐的祝福!”
她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与你会在战斗的殊途中重逢。”
娜莎的低语不再悉数过于童稚的风尘,而是缠着苦涩藤蔓流露的汁液,不再具有蕊甜至极的味道。
不过,在自己眼中,虚弱和苍白妄要勾勒她的模样,曾几何时的喘息竟要引领大小姐踉跄竞走,是过度悲伤的症状。步入庭院以后,便躲在角落抽泣起来,再也不想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那个角落是她儿时发现的,仅有半个人能坐,凹陷又有花圃渐隐的墙壁,干脆就在那摆了道盆栽,好让自己能够欺骗自己不会被发现。
能知道这一秘密地,亦剩下一般没血肉的嘴,“砂石扬起碍着你的脸庞,所以才要流眼水是吧?”
“你知道……就好。”
哽咽有那么一刻,引得娜莎咳嗽和大喘气。
紫衣人偶瘫坐在盆栽背,那正好是树叶构成的曲面不太突兀的一边,“烛光不会走远的,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在远方已经听到你的意见。”
“洗脱他的罪名……”
“没错。”考奈薇特抚摸娜莎的右脚脚裸,一路延上用右脸颊贴揉小腿,不自己地揩油:
“正如你所说,不禁吹弹可破的……不是,是那个,战斗的殊途。”
娜莎将自己膝盖抱得更紧,“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哎,若是救人的反而因为自己受到污名,良知会给予我沉重的打击。”
“好无趣……”她一袭灵思闪过,“我想我应该动身去找劳斯丹德,但我更应该去找薇若妮卡。”
“我不解你的意思。”人偶略有皱眉。
“借你的衣肩一用。”
还没等对方反应,左肩的布瓣深感一潭溅泪,数不清的忧愁哀伤全牢牢沿着衣服纤维的缝隙爪入陶瓷疙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