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倘若不是因为没有辩解的机会,我也不会投身枪炮。”
拉特利耶这番话是意料之中,却也众人最不想接受的后果。
所谓募兵,居然似招奴隶般对其人格造就践踏。
在查理眼中,无疑背叛了参军的初衷,他自十二岁起接受军事训练,那时候他正从遥远的罗兰斯顿公国梅莱到此处。
父亲将他引入到军队中,在近卫军麾下训练,因劳斯丹德家族与王室之间世代忠诚,国王对他们很是欢心,他因而有机会随着当时王储之子,也就是现在的王储王太孙路易结伴学习,两人关系融洽,时常书信往来,亦时常切磋剑术,但也因此遭人妒忌中伤加害,才有的这番孤僻的模样。
他自认参军是一种光荣,而不是耻辱,一向高傲自赏的查理,却愈发替自己的徒弟感到不甘,“想让人从戎军旅,又要背负恶名,你们这些人真是有害公义一词。”
“你还相信我吗?”
劳斯丹德伯爵下马对一位平凡的朋友恳切的提问,不带任何骄纵于远古脉络的自傲感。
“我信。”拉特利耶握着伯爵的手,又对官兵们说,“你们回去,我不会逃跑,我要与他们说几句话。”
查理觉得凡事已经尘埃落定,“我可以用人格保证,他不会逃跑,因为他不能把我的脸面丢尽。”
那张授权令如同魔咒般证实拉特利耶的命运。
“哼,要是你们想,你们也把我使唤去,我也是军人,还是王家火枪手的中队长。”
劳斯丹德伯爵也有自己一番苦闷所在,未接到国王亲自授权,他无法奔赴战场,他的责任也很简单,为火器厂监督生产,调度火器设计,做好品控。
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重任,火枪是军队坚实的基础,已经不是昔日刀剑锋芒闪烁,挥舞长条钢片之乐曲所能匹敌的时代。
居塞林中尉即便生米煮成熟饭,但看着比自己年轻许多的中队长,还是能制造“黑色恐怖”的部队来说,心里很是忌惮,他有那么一刻真想说些什么,可又咽回去,换了一套说辞,“大家都是为国王出力,为守护国王荣誉从身军队的,我看这件案子大可以让您亲自审理,好给大家一个交代。”
“你们什么时候拔营就走?”查理问。
“七月二十九日。”连长答。
“那就是明天,很好,我亲自为其送行。”
他们就这么告别了。两匹马沿着西尼乌尔以南的大路上慢走,期间遇到拉兰诺斯宅邸,大家一言不发,此时如果有乌鸦作陪,氛围是再好不过的。
负罪从军,这一切都来得太快。
查理觉得连长的作风未免太急促而掩盖不可告人的目的,亦或者这本来就是所谓招募的手段,无论如何,他觉得按照律法原则,即便符合正规手段,傻子都知道这是阳谋,要么在审讯中吃鞭子挨打,要么就只能为了躲避被刑事追责的风险而参军。对于拉特利耶这样的毛头小子,粉嫩而不禁糙劣手段的恐吓下,他也未免太过老实。
伯爵终于忍无可忍,“这不符合王国对律法、审讯和审判的原则。我想我需要立即动身,前去宫中劝说国王签署审理此案。”
莫林很沮丧,对这些并不在意,“可他们明天就要走。”
“大人,已经没用了。”普利特连发牢骚的心思也没有,垂头丧气地说。
“我明白。”查理对招募入伍之事的确无法阻拦,他也做不到找人顶替,况且他感觉居塞林很需要他,有必不能被取代之意。“但我不希望一个人的清白就此消逝,他还很年轻,而且——这群军佬不懂得的事情我一定要教。这件事而已,我受娜莎小姐所托,亦不得不做。”
他转身对妹妹说:“王家火器厂需要有人坐镇,你暗自盯梢一下。如果你不愿意去,那就……和宅邸的主人说一下这件事吧。”
“我能不能拒绝?”
拉特利耶的话亦有些寒心,“如果明日就走,为什么要给她说?她不会接受的,也许一切都结束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罗克娜非常忧虑。
拉特利耶感到漠然,“就这样吧。”他撇开了大队,独自一人走在路边。
场面变得混乱而唏嘘,但亦要各做各的事情,查理请背后的莫林下马,他需要立即感到宫中,于是与妹妹分道扬镳。
“你陪我去见他们吧。”罗克娜下马与他谈。
“不,至少现在我没有心情。”
灾难性的后果以至于他感到无法诉说法的人,他这根蜡烛盼望能照耀更远的地方,却是被一泼脏水濒临熄灭的。
他并没有感到绝望,至少他这么说服自己,即便是逃脱以募兵方式唯由,乖乖去坐牢,也指不定会被枪毙,倘若以过失杀人,估计也要坐十多年的牢,亦无法陪伴他所约之佳人,学术之路更是化作断崖之路,只见到满目疮痍的废墟一图。
“很抱歉,亦很不对起大家。”
拉特利耶向大家深鞠一躬,“我不是好人,至少以后再也不是了。”他转身就跑,撇下所有的人,驰疾在离开庄园的大路上。
他们眺望远方,孤零零地,真让伙伴闷不住气。普利特亦感同身受,这种被诬陷还要替人做事的感觉,令他即便是磨牙也不足解恨的,但他深呼吸一口气,靠着众多的幸运,劳斯丹德大人的赏识他无以为报,家里还要养自己的父母,以及两个弟妹,惆怅地想到一个念头,“我想我也要离开这里,但我觉得我自己是个自私的人。”
莫林也不是蠢蛋,“我知道,你和我都有一个共同的密谋,他很难受,明日军队就要走了。你多少岁?”
“十五岁。”普利特说。
“对,我也是。”莫林此时心中有点小滑头,“多少一岁,他们也认不出来,他们怎么能证明我多少岁?”
他知道子弹不会长眼,同样是家中次子,自己却被允诺可以修读法律,自己的资历——绿色筹等册以能游刃有余,仅要他去大学接受面试,临门一脚就成了。
普利特向即将要走的劳斯丹德之妹说:“罗克娜小姐,有些事我能不能恳求您,即便我知道——您的善心非常宝贵,如果我离开这里,以后也许就不会回来,虽然这么说很不应该……”
“明白了。”她看起来打扮像个花里胡哨的男人,心却不见多黑,表里白衬不太能染的黑,“托我照顾,我保不准有多少闲心,既然哥哥能托你做事,我亦明白当初之苦衷。你尽管放心,爷爷的苛租不会再回来,亦不会让他们耕在田里的小麦没有半碗落在他们肚子里。他虽然嘴刁,经常说你们这帮‘好泥腿子’,惦记着你们,他很坏,但也很好。”
“很好,那我就放心了。小姐的恩情,我不会忘记,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
“听我念侠士小说么?”罗克娜莞尔一笑,又故作男人强调,“还是说,给我当打猎的助手,阿斯塔可夫[1]。哦吼,我听闻你对我家女仆有意思对吗?是尤季斯塔,还是阿芙妮?”
说到这里,他亦羞涩地扮演着小说的角色:“是……阿芙妮,小姐,这再不好不过了。”
“很好,她将会与你联手并进。”
罗克娜话里有话,眼神亦轻柔而光明,她的承诺很有说服力。
普利特的窗户没有几扇,有位姑娘却照着他通橙熏黄,“那你就告诉她——让她等我,如果还能再见,在第二亩田和第三亩田之间的稻草人等我。”
他们就如此分开了。
即便徒步而行,他们依旧我行我素,一人扮演挥舞军刀的骑兵,一人则作为持枪的猎户,不过一会之后,他们的嬉闹也戛然而止,想起哥们的受难,也并非能快乐得腾飞如燕。
不过,莫林仍不理解他们的话语到底有何玄机,他一度追问,都被普利特的口哨声压着搪塞过去。
普利特的梦乡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广场上的拥挤和腾空在中间的征募站完全像是河海分界,在窜避不及的人群之中,冒出两个小伙,居然跑到正中间去打断长官的说话,实施他们的密谋。
上士也很纳闷,本想一个劲地撺掇他们走,“你们不要打扰我们。”
“我来应征加入你们的步兵队。”莫林在当中之间举起帽子致意,“如果王国需要我们拿起枪杆子,冒死也无妨。”
他揣度两位冒进的小子,“看你们也不像成年的……够身高吗?”
竖在中央的一栋木牌正是标注着身高范围,普利特看着刻度碎碎念道:“一又四分之一弗杖。”于是他不顾列兵的口头劝告往上一站,手掌盖到头顶上,却被长官用戒尺打出去,然后才把他的头上放戒尺,正好过最低标准线一点五弗捺。
“露出牙齿。”那位列兵命令道。
打量牙齿之后,除了有一丝甘黄,基本上完好无损,又递给他空的弹药套,里面都是被削的装酒木塞子,虽然油脂有些韧,花点力气就咬开。
旁边一位下士抵着枪旁边提问:“你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会做什么?”
“我是农民的儿子,在劳斯丹德宅邸下当佃农,叫普利特,奥列瓦斯大道近若斯托村马舍街唯一的农户,因此叫普利特·马舍·若斯托。用过枪,在劳斯丹德大人底下当抄书,记录枪靶子靶数的文书。”
“有没有犯罪?”下士继续说。
“没有。”普利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