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到容妮儿月嘞,心想什么事也未必能成罢,总不能举手把星星摘下来,我看自诞生之日也以此类推。”
她好像并没有生日的概念,更应该说——抗拒它,觉得自她能记着写字以来,亦没什么特别的。
“你这么说我真就生气了。”
还是熟悉的风铃摇曳,呼唤着两人互相垂眸于对方,到午夜为止,几近失眠的娜莎想起些糟心事,她的思绪也不再安宁。
“那我是什么?”考奈薇特叉着腰跟她说话,“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说,我的确是从母亲大人之手诞生、委派于你的。”
娜莎一听更觉得不可理喻,“你不能与礼物相提并论。你是活的,有自己的个人意志。我们家什么时候开始兴起魔法奴隶制了?你在我生日的时候被放到我这里,但我并没有力量唤醒你。”
“也无妨,我们换个话题。为什么你不喜欢过生日呢?”
“也没有,就觉得没有值得开心的。”娜莎感觉乏累,就挪开凳子,全身舒展在床上,像一张手帕般整平铺开般躺着,“有印象记得来,也就只有你和琉夏斯来找我过生日,之后就是那臭小子,查茹兰特家的霉叶白桃。”
大小姐噗嗤一笑,忽然就起了兴致。
“怎么,你不喜欢他?”
“怎么会?当然你要说,友谊是最珍贵的,能离开宅邸以来第一个见识到的生面孔。”做“妹妹”的心思从没欺瞒过她,“我倒是没怎么指点他去做什么,似乎也不舍得,也许是他太废物了,很多时候给我惹事还多过给我办事。”
“我总觉得拉特利耶背后蕴含着掀起巨浪的潜能。”考奈薇特就躺在她的怀里,“能得到青睐绝不简单。”
“你真是太抬举他了,拉特利耶就是杂鱼,仰仗我的打点,哪能认识劳斯丹德的查理。不过……”
说到这里,她也不由感慨旧日的回忆,“那场雨瓢泼数不见的针,可真让我感到心挂在悬崖边的压迫感,他对这件事来说完全有退缩的理由,但并没有这么做,真害怕他被打死了。抛开令人无法安宁的剑影,如果它是影子戏,两只黑影的轮番弄剑,颇有骑士之风嘞。”
“有时候,他的确不乏帅气,更多时候还是那个草包。”娜莎长舒一口气,依旧得不到安宁。依稀记起要保护被打的神魂出窍、还要履行所承诺之事的仆人,有意识以来头一次为他人撕破脸皮。
“讨厌鬼的脑仁是小些——半个核桃般大,一旦急不可耐,他是会应激些,但也很贴心,把我们都放在心上,还会说俏皮话嘞。而且关键是,他泡的茶好喝,太神奇了。”考奈薇特咳嗽两声,亦脱下鞋蠕爬在床上,站在娜莎的面前,仰视掌握它发条的少女,心里感到舒坦安慰,随后又跪坐在大小姐的耳边,“不过我话说在前,手艺与薇大姐姐还是差一大截的,当然也没你好,以免你觉得我是在给他说好话。”
“你不挠刺猬针是不会叫疼的。”
她们相视而笑,拥簇在被褥内相拥而眠,窗边缺阖一眉的月亮,映射在姐妹之间的心扉里,永远都是如此幽蓝多白,都明白只有这世间一个月亮在自己的印象深处烙下倒影。
皙白见骨的双手稍扶裙边,顺带捎到自己盖下的一撮浅奶灰色卷发,由三束藤蔓似更小的发簇缠绕在它们的周围。
娜莎偶尔会说一两句梦话,但却也未见经常,这反倒是稀奇事,念叨着熟悉的名字,所念的伙伴和亲人都在一起。
那是一束多么美丽的光芒啊!
稀疏而富有活力和希望的朦胧,是梦中能够被掰开一丝又一层的绸缎和丝纱,总能拼凑一群鲜活的身影,更重要的是所在之灵魂留下的烙印,是无法磨灭而挥散的。
等到又一日太阳升起,这一天倒是有些利好的事情,无论对弗国来还是她心心念念的哥哥来说都算好消息。
四月十七日早,家中终于又收到一份报纸和信笺。
娜莎如下是读信中的内容:
“我军大败维斯安特军队,来之不易的胜利使得大家非常激动,塞拉吕耶大人与我说:‘虽然王师不能长驱直入,应点到即止,这实则是非常令人振奋的消息,洗刷了一年以来不快的经历。但愿司令能够及时止损,立即撤军,这样还有与普兰卢茨再度交手的可能。’
“当然,说这么多,对于小女孩,你应该也会厌烦的。我在这里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我从雾舒斯特[1](eschysiter的珠宝店里定制了一只手环,花了我二十八铎司,也就是二十六弗兰朗六吕讷,从卑马斯克堡那里来的,那里是铎卢洛斯帝国最擅长雕刻和切割宝石的国度。如今应该就在你的手中。
“还有,考奈薇特最近没唠叨我么?别把她的一份也独吞掉,她有一把簪子——银色的橄榄枝与珍珠交织相绊,看起来相当袖珍,都不够我手腕宽。我记得她生日也在你生日的前天,怕不是连这个都不记得。
“我期待不久之后能回家与之见面,酣畅思念如稠醇甘蜜般可口香甜。”
“他能够这样我很开心,真的。”考奈薇特将发簪捧在手心,一刻也不敢怠慢,“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他的礼物。”
娜莎会心一笑,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镇上的无色涌流扫挠她们的头发,跌宕多澜,并非小瞧她们的仪态,以沙粒大的虫子来说,足以旋行而下,在尽头上坠落,没有一丝阻滞。想起佩尼萝那些手指从不打结脱靶的甜艺师傅,巧克力的勾丝能搭出一窝鸟巢叠花,勾勒旋风的模样使得它们能成为甘苦的留影,真想令人从后脑勺咬一口。
街道上同样恼风嬉戏的乱象,很多两街墙上的藤蔓烦躁起来,鞭打冰冷漆黑的铁质栅栏,野雀和野鸽的确不同以往,被风摇滞似堕入河流里的老鼠般昏头昏脑,有些甚至一股恼摔到海军蓝色烤制的瓦片屋顶上,轻微摇曳翅膀彻底躺平。路边的行人一样不好意思,他们折煞在行进起舞的砂砾尘灰之间,不少人被迫停下来靠到墙边,亦或者眨眼前行。
其中有些担抬工具的建筑工死不服输,据说锤锯之重能够领风回旋于肌肉的侧边,如今也成了一句诳语,哐当声打碎了这些疑惑,一群壮汉之中的领头直摇头道:“真奇怪,也许我们活的长,今天的风堪比活跃至极的妖精,如果按小孩子的说法——那魔法师的风术也太调皮了。”
娜莎在经过他们的路也用手肘挡着脸,飞硕的沙粒打得她脸也略麻,在一群工汉靠在路灯歇息的时候,她也搭一把茬,“为什么不靠在墙边,那店外的橱窗不是有布遮伞么?”
那工头闭着眼睛说:“姑娘,我们未必能接受这种要求,手里的家伙可怕伤着橱窗嘞,我们皮糙,这点不算什么的。”
“诶?”疑惑之余,娜莎才发现这门面是父亲的钟表店,心想事情就更好过些,“你们能进来躲一会,那钟表店的我父亲开的。”
“你这小妞真是善心啊,非常感谢,我们领了你的好意,但时间是折磨人的,它从不等人。”
领头说罢,建筑佃工一撮人就走了,那风似乎还没有消停的迹象,他们走走停停,直到喧嚣渐隐才好大步挺进,往南边的集市去了。拉特利耶有与他们打招呼,来到钟表店门前再告诉娜莎,“他们说你人挺好,就是太白净。”
“什么意思?”大小姐把他迎进门来。
“你听完不要生气。”
娜莎不以为然,“有话快说,不要毛毛糙糙的。”
“毕竟尊贵的人身上总有些难以沾染的气,所以有敬畏之意。”拉特利耶说这番话的时候愣了好一阵子组织语言,“他是我们镇上专门维修的工头,布达斯特街的昂利(agnie平时脾气就这么硬,人称‘巨岩’。”
那不愿领受的帮助,在他人心目中也许是过而不及的馈赠,亦或者是许久不见的施舍。她愣了一会,依在门框上抱胸沉思,融为镶在门把手前的蓝窗帘,银流苏在帘头垂落,阴影在它面上熏蕴墨灰一撇。少年就站在她的面前,一眼就觉着大小姐的心思如何,干脆一副皮肉不绽,脑仁装不下烦恼的样子,坐在沙发上捣鼓自己的心意。
两双望着秒针的眼瞳,一份无法理解而莫名感动亏欠,波涛汹涌亦浪静涟平的海蓝,一份在沉溺于安逸与隐忧之间之思考,于春日之风跳跃到秋季原野的枫橙。在钟声连续嘚噔五次以后,仍没出现沙斐拉日先生的身影,似乎还要再等一会,后台内室出现叮铃翻杂金属部件之声,毫无疑问是在翻箱倒柜。
他们看向对方,想不清楚的委屈和柔和知性的笑容兑出来的情感似柠檬红糖茶,涩口又温甜。
拉特利耶捻起书来仔细打量,“你还是想不明白么?”
“嗯嗯。”她渐显的泪泉尚未成样,“可那也不是……”
他不得不承认,“要不然怎么说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贵族小姐,可不是恶毒的南蒂洛瓦家阿尔芬妮,狡猾的巴拉斯卡家阿奎提亚能够比的。”
“当然如此。”娜莎还是不愿意起身,“哼,这点不能再小的事情,举手之劳,也会有人拒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