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莎,你想说什么?”杜兰黛望着她,翘着双手地说。
“我其实想说,你觉得运气会不会这么凑巧让我有五个一?”大小姐的眼睛瞪得比平常更大些,蓝瞳在他们一群人眼里落得可爱的遐想。
答案是因为淡卷发和圆润的脸庞。
“各位,快来看咯,如果阿奎提亚输了,我就会在那。”她手指向着舞厅中间,接着说:“在那里释怀她的疑虑。”
“所以,你觉得我会骗你吗?”大小姐将牌放在桌上,尚未翻牌,却不小心漏了一张盏尾花一。
此举让对手陷入长足的疑惑之中,无论是否有诈,都可能发生,她仔细想想刚才对拉特利耶的表现,也许拉兰诺斯真有备而来。
倘若有五张一,这就是在座场上最大的牌。
薇若妮卡却说:“没有,有一张一在我的手上,她断不能打出来。”
阿奎提亚并没有理会,也不想回她。
“这就尴尬嘞。”娜莎抿着嘴,稍低着头,无论怎么看,牌还是那样。
“你这小姐,各位,我们准备看看她怎么对我。”
大家从未觉得她能获胜,眼看其他人的牌基本亮完,最后就剩她们两人能拼数。
娜莎强调这一句:“你决意不要换牌吗?”
“不,你输定了。”
阿奎提亚打出盏尾二到六的同花顺,已经叠到五十,这数字很有令人胜券在握的感觉。
路易的三十七和查理的四十五,薇若妮卡的三十二,佩拉拉最倒霉,连三十都没有。
娜满脸惆怅地站起来,揉擦双眼,那些牌正好一撒而尽,尽管牌散落一桌,真正捏在大小姐手上洒落的牌,很要命。
“除了草以外,所有的一都在她手里,倒是有一张草牌二,这可是命运的馈赠。”杜利伯爵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把戏令人觉得是在看舞台剧,这是为他人的折戟而悲伤。
拉兰诺斯的“诡计”恰到好处,现在人群中误以为是有人要欺负于她,尤其是之前还听见她的进取性实在过于炽热。
“各位贵客,我本来也不想说的,奈何我不能拿诚信当废品。她实在是很欺负人,我也很害怕嘞。”
“你貌似有些问题。”阿奎提亚有些急躁。
“你说过狗不配坐凳子,我好伤心。”娜莎转身对乐师总管说:“杜利伯爵,您知道刚刚有狗坐凳子,就在这附近的。”
伯爵和蔼地回应她:“的确有,它很可爱。”
周边的人有些投以确认的眼神,也靠近了听。
娜莎引他们来听,这话的声音似乎恨不能当众见光一样,拥簇着往舞厅前来,墨列娜也很好奇,她想着过不一会也下楼加入这场“揭秘”。
可墨列娜有些迷糊,刚要走就把脚崴到。
过不一会,人群先是感到惊讶,又是感到可笑,对阿奎提亚意味深长的打量。
这个时候,她再也憋不住猜忌带来的恼怒,她喝住娜莎,指着说:“你就是想换一种方式说我是狗,对吧?!”
这才有了太子妃和墨列娜夫人的一番话。
大家都觉得很诧异,就连太子妃和国王的情妇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巴拉斯卡家的长女大发雷霆。
大小姐摸着下巴叹气,“我们正要说这件事呢,你看你果然犯糊涂了。我们都在讨论那条贵妇犬,毛茸茸的,据说还是国王养的。”
“你……你到底在给我耍什么把戏!”
轮到娜莎质问于她:“你说狗不能坐凳子,可国王的狗坐了,你是不是要把它也收拾一顿?”
贵族们的表情真像极了今天天空变换的模样,时晴时阴。
娜莎乘胜追击,“怎么,说不出话了?”
阿奎提亚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还有,我们这宫廷讲求来者是客,在场的也有不少仆从,你觉得仆人没有资格坐在椅子上,到底是谁换个方式说他人如狗?”
墨列娜有些不满意,眼神严厉地从远处看着巴拉斯卡两姐妹,在场的人马上不敢出声,一旁的仆从阿伯维恩子爵看德·波桑多刚巧赶到,将大使们安顿好后,在耳边与她说风,这才掉头就走。
“不识礼数就不要来了。”她的背影令人感到阴冷,埋没了刚才的好气色。
佩拉拉感到迷茫,事情怎么会闹得这么僵,连忙说道:“大家请继续吧。”
娜莎惭愧地说:“大家,这今天的不愉快是我的错。”
“我也是,很对不起。”
一群人围在佩拉拉和娜莎的周围,看着她们俩向众人提裙鞠躬。
杜利伯爵安慰道:“小姐尽管放心,我们都知道谁有不对的地方。”
这对阿奎提亚和杜兰黛来说是自取其辱,又不得不被撂在一边,羞耻至极。
人群逐渐散开,乐队重新奏乐,杜利伯爵吩咐仆人把那张高阁上的凳子搬走,也需要重新清理。
怒火中烧的阿奎提亚怎么会想到,其实娜莎说的还真是国王的贵妇犬,众目睽睽之下撒尿搞脏了乐师的凳子,结果乐师遭殃,刚要想着坐下去又摔了一跤,看到凳子下的尿渍。
乐师自己是个温和的人,这点意外早就见惯不怪了,并不责怪娜莎。
她转身向各位正要准备小步舞曲的贵族们说:“好了,其实我是想说,我站在舞厅中央,给大家奏个曲如何?”
“也算我一个。”薇若妮卡一听到这里,手如千只蚂蚁在爬。
那些贵妇和绅士们觉得未尝不可,尤其是头一次进入宫廷的罗艮蒂瓦女公爵,想着她的音乐造诣至少有其父的风采。
人群中也有鄙夷的存在,她们觉得这个姑娘只不过是廉价的血脉,私生的杂种,都各自散开坐在座椅上嚼悲唾怨。
薇若妮卡的演奏,是一种强有力的证明,在人群之中树立一种典型案例:
真正令人铭记,所钦佩和自发高贵的是精神和行动,而不是头衔和血。
“那么,我们开始了哦。”罗艮蒂瓦小姐在羽管键琴的位置徘徊。
大多数舞者点头致意。
她示意乐师以自己的指挥棒,肆意挥洒自己的作品,其实这都是卡洛留下来的遗作。
杜利伯爵依在光滑的洛幕式柱子上,盯着羽管键琴的位置,他不禁感叹世态的变换,卡洛的门生能看到他亲自演奏就已经觉得足够幸运。
除了他和自己,没多少人能坐得稳羽管键琴的位置。
这首曲子相对来说比较欢快,卡洛第六协奏曲“欢庆之海”,这对依米颠列人就是实打实的嘲讽,因为正是在卡眠海战,他亲率旗舰,引诱敌军围攻自己的时候正是奏响这番美妙绝伦,激情澎湃的庆功乐。
随着海浪拍打船身,海鸥在船帆上拍抖翅膀,在不断的礼炮声中鼓舞在甲班上的水手和海员,招待海神之女阿洛菲斯特娅,之后远航归来,在海员下船之后寻找心意的姑娘,但他们并不能长久,海军都是无爪的鸽子,一时的欢心只能换来无休止的分离。
它采取的居然不是传统大调,而是节奏轻快的小调,倘若在这里有军鼓,就更好不过。
整首曲子虽然略感忧愁,大体却弥漫着快乐的气息。
在舞伴们之中,查理溜到薇若妮卡发的身边,一言不发,他闭着眼睛,一开始他翘起手来依在墙边,后来又放下了,双手松垂。
如置身于秋日的海边,他从未去过海,竟得以想象,能够触摸细沙的质感,能够淘一把海水感受它的清凉。
奏琴的少女就在他的眼前,他差点忘记身后的空虚,其实是实的,踉跄着往后磨,又想靠近她,却不想打断这份旋律,只好失落地站在少女面前。
“我……可以在陪你身边吗?”
罗艮蒂瓦小姐本人也已目睹,同一片海滩,羽管键琴和海风息息相关,琴声悠扬,勾住劳斯丹德的耳根,当他说出同一句疑问时,她说:
“正因为你和我都在同一片海岸上,没有更能鼓舞我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拉特利耶单纯觉得悦耳,在他之外,更这位“仆人”感到欣喜的,是大小姐与太子妃之舞,初学者有着相当的笨拙,娜莎为自己的灵便抵消了不少,像蓝色海棠围在玫瑰身边绕了一圈,正好卡在枝叶之间的缝隙。
“不错,正是这样。”王储路易在一旁看着,拉特利耶在他眼里依旧像一根不成熟的稻穗。
“殿下,我有些疑惑。”他许久之后才想要说话。
路易用心地倾听这份声音,“但说无妨。”
“上次的事,您还怪我吗?”
“不清楚,也不知道。”他哈哈大笑,那些往日的鲁莽早就忘的七零八落,沉默了许久,他自己也不想记得到底是谁的错。
对于瓦德士公爵和他自己的赌注来说,一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喝住自己骑兵中队的少年,能否做军队的苗子,这都是一个笑话而已。
路易开玩笑地说:“我其实也安排不了什么惩罚,难不成派你去军前做鼓手吗?”
“也不是不可以……”拉特利耶支支吾吾。
“这不合适,父母都不希望因为这种事,就让孩子上战场去,铅弹不长眼,它不挑人。”他摇摇头,不坚定的话语预示着从手里的一琉多尔金子纹丝不动,再怎么说它也有十七昂重,他即便不愁钱也不舍得金币的厚重感。
“我跟着劳斯丹德大人学过几招剑术。”他仅存的骄傲在试图证明自己。
路易干脆不忍,他瞒不住对幼稚的无情嘲笑,甚至还没收回自己的笑腔:
“且不说娜莎那番舞姿她自己多少时间才能学会,若是舞会那多好啊!可战争是屠戮恫吓,诱人妥协的政治艺术,不是单纯的打打杀杀,普通人毫无预料的走进去,很可能残缺地被抬出去。所以,做好你应当的本分就行。”
拉特利耶本想再说什么,在肩后多出手的质感,大小姐就在他身后,展现相当的愉悦,激动地说:“这过于高雅的地方,可惜不能拉你一块进去跳舞。”
“没事,我还能见到你。”少年也跟着被感染,抛离与路易的谈话。
就在众人一盘散沙,在酒桌上交杯换盏,迷恋着年轻的脸庞,亦或者闲聊琐碎的庄园闲话,财政之兵戈,欲望之交响,情谊之熏陶,四海之险要,无所不谈。
啊,能比这些更为火热的,莫过于高处的风景。
在中场的仆人捎来口信,国王老亨利有些疲乏,全程没有到来,他陪墨列娜夫人往外围林苑散步而行。
太子妃单独把年轻的丈夫领到楼上,舞会的领航员终于能站在高阁中俯视全场,指着门前的一小撮人说:“可惜,他们要走了。”
那些只会谄媚,不知深浅,对薇若妮卡鄙夷的贵妇们,叹气着离席,那阵苦怨似乎瓦解,在长廊以外,又或者在内殿的袖珍花苑游荡,不自觉地隐匿。
巴拉斯卡家的小姐们大概也是如此,冒着拉兰诺斯的笛声,似花瓣谢落一地后随风吹散。
到舞会即将散场的时候,太子妃发现高阁上站着六个人,王储并没有将他们驱逐。他们默默注视着即将离去的群臣,心满意足地离去。
余晖背影的六张影子,正渲在背后的酒红色天鹅绒布上。
它们的主人是不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