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亭中一片狼藉,乌云的势头也逐渐靠向潘诺一边,由西向东的锋面,由水雾和冷风形成的锯齿状,预示着即将没入的大雨。
远方的惊雷更是以声浪和闪电宣告它暂时在此行驶的统治权,流动的烟状空气刮得附近嗖嗖响。
娜莎摇摇头,一把将拉特利耶扶起,拍打他身上的泥污和杂草后,刚想去拿凳子,却被套牢,一双擀面杖般的幼手缠绕在扶手边。
“他太讨厌了,毛手毛脚的。”
在经历不好被时间剥去容颜德·潘诺-拉兰诺斯女伯爵之后,拉特利耶眼前伸出右手的少女,在经过质地交锋后,他没法相信,颤抖着说:“活的?”
“当然是活的!粗鲁的家伙,先生啊,你要是将手深入裙内,我可就不打算只是怀揣着恐惧的心随便蹬你两脚。”人偶跑去娜莎的裙角边,靠后看着被摔得稀里糊涂,还在犹豫的拉特利耶,他搀扶在玻璃亭的一边。
娜莎垂吊着双臂,看着他,自己也过意不去,略惶恐地说:“这下完了,我希望你不会因为这个”
他沉默许久,望着乌云边缝依旧想着要窜入庄园的阳光,如今也被抹去。他紧握拳头,拇指的关节边敲打额头,又看着那边的玻璃亭,发现女仆们早已离去。
“你们这地方会不会闹鬼啊?”拉特利耶又怒又惧地说。
“不会的,她只是个例啦。”娜莎摇头,思索一会又澄清:“不对不对,我怎么说呢,她绝对不是鬼,而且幽灵一般都会在晚上出没。只是,你相信那种神秘学书籍的解释吗?”
“我不得不相信,小姐。”他轻揉背部的淤伤处,又搬起凳子坐下,盯着这个人偶。“如果不是幽灵,那么能是什么解释?”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总之说来话长,以我的学识,简单来说,幽灵反而是死去之人,在执念和一些巫术的帮助下,能够暂时让天界和地狱都找不到他们的存在。而这个”
娜莎感受到左脚裸处的拉扯之后,就把话让紫衣少女说完:“我是依赖主上大人和大小姐存活的。讨厌鬼,没有教养的人,我不太想指望你明白,她们能对我多观望一些,我的存在就越强。不管怎么样,我绝对不是幽灵,也很抱歉把你蹭到了。”
她将手放在胸间,稍微提高自己的语调:“我,拉兰诺斯小姐之女——考奈薇特·安娜·德·潘诺-拉兰诺斯。”
“你们怎么自我介绍都摆一套演讲式的?还有,小姐你这叫蹭吗?不妨使多点力气,我的肋骨指不定被踩碎在你优雅地后旋踢呢。”他站直了,又靠近考奈薇特,蹲坐在前说:“但导致你受惊吓的确有我的责任,我为此感到十分抱歉。
“考奈薇特小姐长得十分精致,想必并非外人所做,好极了。这样,令尊的母亲的确心灵手巧。”
“嘴还不算太笨嘛,那个,作为大小姐,我也是有责任的。”娜莎双手戳摸自己的食指尖,目光闪躲。“我曾经因为抱不起她就把她摔着了,就是刚才那种抱法,这导致她现在都还很害怕,反应一激动就会乱踢挣扎。”
随着一声闷雷,无数根透色的针状水珠钻入草地,深入接近半弗尺内的软泥,扎在他们的脸庞和头发,身子也不放过,娜莎赶忙把玻璃亭的门关好,这样雨线就只会在玻璃前啪啦作响。
紫衣人偶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安坐在旁,正好隔拉特利耶一个桌子位置。她说:“嗯,下雨最好的一点,就是能静下心来读书。”
娜莎正坐在她身旁,看着雨水发愁,又问:“拉特利耶,你还觉得这些玩意虚无缥缈吗?”
“如果真是觉得假,那我刚才不是白摔一跤,我现在胸口都还有点疼。”他扶着腰,找了张白漆藤织椅子坐下,视线落在这个刚才还在用蛮力猛踢自己腰腹的少女,在安静的时候却能令人着迷,蓬松却又堆叠四五层花边的肩饰,薰衣草捣鼓成汁液却又被牛奶稀释浸染在花蕾上。
这让人遐想在一片紫色康乃馨园之中,寻找到一个正在荡着秋千的金发女孩,她非常沉浸在无人打扰的氛围,旁边堆满一群书籍,在不远处还有一处小房子,所有的装饰和涂漆,全都是未被印刷的纸色,也不见发黄发霉。
“那么先生,既然我的身份你也知道了,你一定有想要知晓的东西吧。”那女孩说,她从秋千上一跃而过,站到那位绅士的面前,手里还捏着便签纸。
双方只动唇而不言声,拉特利耶看不懂,逐渐在白雾中迷失,原来的紫色康乃馨花园,满地的书籍和纸色房子都不见了。
直到又有一双轻盈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耳边传来细语,柔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代替了虚无的雾气。“拉特利耶,发生什么事了?”
他先是愣住,当自己意识到自己走神,而小姐又近在咫尺,他从桌上弹起来,逃避幻象的松鼠踩到刺猬便是这种反应,又说:“很抱歉我失礼了,可我并不是说你很吓人,而是突如其来的变故,怎么说呢?就像你不知道你突然被石头绊一跤,还没摔倒,能试图重新站起来。”
“你可真风趣,我知道你被眼前的她迷住。考奈薇特在某种意义上是我的姐姐,当我能从床上爬起来,就拜托她在桌上拿纸笔给我草绘礼服。”
娜莎骄傲地描绘她的设想:“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喜欢裙撑,我的母亲也是和我一样的看法,所以一般来说我们的着装都不像那些贵妇名媛要将花盆或者点心挂在头上,也不讲求将裙子摆的很开,紫色——像是紫罗兰、薰衣草、风铃花这一种配色是最适合她的。
“衬裙边有上下两层褶皱,最上一层是仿照康乃馨的花型堆砌出来,下一层只是单纯的扣紧,平平无奇,整体上这套裙内白外紫,腰腹的蝴蝶结有两层,康乃馨的花型在胸间也有一朵,大致上就是这样。”
拉特利耶啧啧称奇,不禁大拍手掌说:“没想到小姐的脑仁含这么多思泉,以这副身形看还真是别有洞天,能在纸上绘出无限的可能嘞。”
“这还用你说,笨仆人。”大小姐的脸庞已经近在咫尺。查茹兰特看到她的时候,不自觉地往后退,他感到心在催促,让他瘫软的不自在。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想不明白,却也只能抛之脑后。
“那个对不起,大小姐,我失态了。”
如果再靠近,脸就要被他们自己煮熟了。倒是这宅子里的临时主人,她觉得有些窘态,连忙挺身,摇头抛话:“你知道就好。”
“如果没有妹妹的设计,我现在估计还只是穿着长袍,一开始我能够感知环境的时候,并不像现在看着那么雍贵。”考奈薇特望向拉特利耶,展露出令人暖心的微笑,但这只是持续了一瞥。
她又将手上的书翻开下一页,摊到他们面前。“既然你是客人,娜莎的心里又很期待你的到来,那么你有问题需要问吗?”
“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摊开两只手撑在桌面上,看考奈薇特手持黑色皮革涂漆装订的书籍,突然记起昨天霍松先生借予他的书,拉特利耶萌生一意问:“你知道有一本书叫《我,路易,她,伊莎贝拉》?”
“你改主意的速度还挺快啊。这本书我有点印象,不过它貌似不是很好得到,因为这毕竟是一本王室传记,除了少量抄写本,它的原本被放在王室语言委员会大楼的外厅,你应该没去过。嗯,要是这么说的话,即便是手抄本却又价格不菲,那么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她将自己的书摊在桌面,并推到拉特利耶的面前,这一本虽然不是霍松先生所借的书,却在装订风格上极其相似,也是采用洛慕式字体,硬块的棱角尖式字幕,用金漆刻印,可竖框装饰却又是银色,左下角还写有明显的ra。
拉特利耶说:“从老师那里借到的。而且书面的装订和字体和这本书差不多。”
“这些手抄书系列是王室手抄员若勒·让·德·巴蒂斯比安所做,可以说值不少钱,大概每本不低于一百弗兰郎,注意,这只是这些系列的某本书的最低价格。如果你说的属实,我觉得你的老师心也挺大,居然舍得把这种贵重物品借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