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奈薇特用手指扫过纸上的每句话,上面的文字也是珀里尼士语,在当今的弗兰格亚,珀里尼士语作为宗教祭祀和学术研讨记录的语言,以及少数政府公布文稿以外,作为古洛森珀戈帝国的语言已经基本在民间绝迹。
洛森珀戈帝国的多神教,能罕有被人整理而重新记录在册,千百年来,由于祈圣教的垄断地位以及战火动荡,多神教被称为异教,受到教士和学者的蔑视和讨伐,如今这种无谓的纷争早就抛之脑后。
书页上没一个字母刻有偏见和傲慢,只是对于远古石碑和神话的重现,在那些被雨水冲刷已经长满裂痕和青苔、杂草的神殿遗迹,能够在这些字句中露见端倪。
考奈薇特默念:“工匠之神阿餮匹斯和春之女神霍米拉迪雅,祂们彼此相爱,在充满花草树木和藤蔓的玫瑰园中,躲避来自祂们父母的压力,阿饕匹斯心灵手巧,且心地善良,见到人们因为野兽抵抗不支而死,就传授给人们以树木为原料,制造工具的能力,让人们能够对抗周边的威胁。
“霍米拉迪雅则告诫人们要善待生灵,不要因为满足私欲将生灵一扫而空,每年的春天,祂都会挥袖让万物唤醒激荡,为夏日的到来准备丰盛的肥力。祂们的告诫和教导流传了数百年,直到他们逐渐沉睡,人们开始在满足自己的生存,免于饥饿和攻击后,以私欲制造更多的工具,残害周边的动植物,甚至互相征伐。”
她的话语此时更像是在进行祷告仪式,又或者祭司的箴言,与骤雨拍打玻璃的声响节奏恰好吻合,达成一致自认的默契。
“那么我还想问……”
拉特利耶刚想说,就被考奈薇特的嘘声打断。“你可真沉不住气,好歹让我把故事先讲完嘛。”
“阿餮匹斯和霍米拉迪雅有一个女儿叫宛菈狄罗,是代表生灵的神,也继承来自父母的能力,祂化身为人,游历整片大陆,在期间祂找到所赐予四个心灵手巧且乐善好施的好工匠创造‘活机器’的能力,从此就回归到藤蔓园去守卫沉睡的父母。”讲到这里,考奈薇特就停下来,手指也移离书页。
“我感到莫名其妙,这里面有什么寓意吗?”拉特利耶翻弄这本书,只敢轻捻页数,生怕把书给撕裂。
考奈薇特将书收回来,合上本,恰好外面的雨势也减弱了,她说:“宛菈狄罗的愿望,其实就在你面前,在你面前看到的我,是奇迹。”
少年憋了一股火闷,无处施展,戏谑着回应:“对,没肉的能对我胸口施展连环踢,那的确挺奇迹的。”
“你住口。”考奈薇特直接急眼,差点将书举到头顶砸过去,她的妹妹连忙用手拦住。
“你们两个红罐子可消停一会吧。不知道以为你们吃火药上瘾。”娜莎往眼皮位置摸了一把汗,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来请客还是来赶客。
她又打哈欠,用手遮住自己的困意,她眼皮稍微抬不上,郁闷着说:“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我答,你那本书,是我国先王路易,又被称为‘琉璃王’,他和王后在liii168年考察的人文记录。”
拉特利耶说:“我其实很想借一本《皇帝亚历山大回忆录》,可老师认为我语言水平不足,转手借给我这一本。”
娜莎早料到拉特利耶的水平,作为贵族,她所经历的教育绝不只是限于识字,应该说贵族的教育使得他们尚算能在一群布衣中鹤立鸡群。
她自己对这感到困惑,又靠近他说:“我觉得你的老师算中肯,这本书我读着费劲,真不知道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他将战争当成自己的作秀,不仅引用长难句和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隐喻,还将它夸张化。
“不过论战争,我不太喜欢这种见血的场面,先王路易未必比他厉害,可却也有不乏皇帝般的勇气。哎,总之我认为战争不怎么能讨我欢心就是了。”
考奈薇特将手搀扶在脸下,头轻微地左侧,带着酥软的语气说:“妹妹在这一点上和我达成共识,刀兵相见可不是好兆头。”她们相视而笑,又提高声线:“勇士的热血与我们无关,在广袤无垠的平原开展茶话会才是我们的主题。”
人偶站在椅子上,双手抵住桌面,向前看着两位。“娜莎最赞了,除了茶话会我们经常躲在书房里看书,我们被母上大人揪出来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你猜我们怎么着?”
“睡着了?”他的脑海里立马涌现出这个念头。
“没错,可她把书的一角塞到自己嘴里,还念叨到:好吃。”人偶并没有在意眼前的景象正在发生变化,兴许是因为说话的氛围太过沉浸,融入到昔日的事物之中。
轻盈不透声的足尖置于另一双巧足下不到十六弗捺[1],柔意十足的嫩手搭在紫色花圃上,鞋跟能在素白的长卵石中找到能搭上的位置。
这一刻,考奈薇特终于意识到话语像回旋镖投出去又打回自己的痛感。
“哦豁,考奈薇特你居然把我糗事给捅出来,本小姐就不得不说你,因为睡在外面被乌鸦啄,结果半天不肯从房檐烟囱里下来。”
娜莎抓住考奈薇特的手,暗力揉捏,她暗笑着说:“啧啧啧,这可是在王政六百九十年的夏天,当时我还觉得你会不会给野猫叼走。”
“嗯?!”考奈薇特这下更耐不住,因为娜莎也发出同样的回应,能够感受到一丝动摇从内到外地显露。
娜莎继续说:“吓唬你是一件令我愉快的事情哦。你六神无主的样子,蜷缩的兔子在猫头鹰的啄击下变得唯唯诺诺,这就是你现在的反应。”
考奈薇特试图故作镇静,大声说话:“哎,真拿你没办法,我只能设法忘记这件事,免得以后我又脱口而出,到时候让你在外面可羞死你。”
“这才是好姐姐嘛,我转头就抹掉上烟囱……不对,没有这一回事。”
他嘀咕着:“什么嘛,你们的姐妹情真不堪一击。”
失言的效果马上让她们勾住拉特利耶的话茬,异口同声地质疑他:“嗯?!”海蓝和浅紫色的两对双眸同时勾到捂嘴的少年身上,他脸红耳涨,发出类似于下水道奔腾在污泥的沼气声。
(笑麻了属于是。)
“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拉特利耶大拍手掌,他激动着说:“你们可真放的开,按道理,你们应该矜持而含蓄,你却不甘愿要做花骨朵,和那些带刺的玫瑰不一样。”
“我说明一下,本小姐不稀罕带刺的。”雷声在他们的讨论中隐匿,乌云随着越发活跃的声喉而被稀释,阳光在一撮灰色丛山脚下钻过,娜莎指向天,高呼一声:“雏菊不以玫瑰往日能语,它们甘愿刺痛周围的事物,来塑造自己的孤雅,雏菊偏不,它倒是要越过黑暗从光里寻找让人心里舒畅,它就是要绽放的稍微放肆一会。先生啊!你要知道,我很少能像峡谷外样见阳光,你是我在无数日昼中看到的又一缕,它难能可贵。”
阳光照到拉特利耶的脸上,他脱下帽子又站起来,用帽尖撩拨头发,打开玻璃门,娜莎以为她要走了,脸露难色,刚想伸出手去。他深呼一口气,又放低声线说:“你是我结识过,第一次让我觉得焕然一新的朋友,许久的地窖忽然涌入新鲜的空气,里面可全是佳酿。但还不够,考奈薇特是第二阵风,将尘灰都卷出来,可别提有多舒畅了。”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娜莎背靠拉特利耶,右手握着藤椅。“你……觉得我刚才是不是太疯?平日如果还是在床上,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
“没有哦,在路上来的时候,我以为大小姐不算好说话的人。对,你的确有用坐牢来威胁我,我的心里也很忐忑,有抱怨,我曾经有想过不去,想不通父亲说的收获到底是什么。今天看起来收获颇丰,也不必再烦恼和忧虑。”拉特利耶指向花圃墙边的一侧,背靠亭柱看向她们。“还有,我可不急着走,你还得带我去逛几圈。”
一撮耀眼的翠色沿着远方一路袭来,在灰罩被抹去之后,不显眼的骨朵和更多的玫瑰,不只是樱桃色和苹果红,镶入这股浪潮之中。
他们将身心都投入到这片花海之中,直到夜狩时分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