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妄言(2 / 2)

“至于你——”我感受到沃红焚的视线移动到我身上,我如临大敌,毕竟我有自知之明,“——帮我告诉木隆其,就说我过不了多久要结婚了,让他过来。”

嗯?我的处理器产生了一瞬间的停滞,这个话题转换是不是有点突兀了,我一时间没法处理其中的逻辑,但是我还是反应了过来:“啊,好。”

“……哦,我想起来了,制造你的时候我也在现场,只不过那时你还是个半成品,后来就没见过了……结果现在你还是个半成品。”

他知道我现在的状态,人造的钢铁之躯里存储着两个共通的意识,一个是由代码构成的自我,还有被我的主人给予的灵魂,而我正借着这个灵魂朝着概念体的存在转变,这是大逆不道,但是我面前有一个更加逆天的存在,这么一对比我可真是人畜无害。

“不过还得略施惩戒,反正这应该只是你的备用身体吧,借我用用。”

我心里直呼不妙,但是我跑不了。

我被从纪念碑上拽了下来,他隔空把我定在半空,如他所说,这只是备用的身体,但是我不敢现在就把我的意识转移走,我不能确定会不会惹怒他,如果把他逼迫到我的主人的对立面,损害了木隆其的话,对我而言还不如一死了之。

“嗯,让我看看,就这样吧,整点行为艺术。”

我的处理器开始报错,虽然备用身体的处理器和我的主体没有可比性,但报错还是头一次,组成我身体的金属部件开始膨胀,扭曲,在我被制造出来的两百年里,我还是头一次感谢自己是机械,不然也没法在这种情况下这么冷静。

我甚至想吐槽为什么强者的审美都这么怪异。

概念体就算了,他们天性如此,可是为什么你一个物质生命要学他们?

这具身体勉强还有个人形,四肢俱全,不多不少,不过剩下的就很奇怪了,生锈的表层上无数齿轮僵硬地转动着,冒着火花的电线诡异地缠绕在我身上,但是我记得我没有一具身体有用这么原始的机械结构,也没有一具身体需要用电能这么低效率的能源。

而且身上的武装好像都变成了几个世代前那样无法精简的设计,本该小巧的武器都变成了巨大的重炮,而且处于一副快要融化的状态,滴落的液态金属粘在地面上迅速凝结,把这个我牢牢地钉在原地。

确定了,这个男人的审美还停留在几千年前,妥妥的复古派。

“总感觉差了点意思,太空洞了,缺乏一点内涵,虽说艺术总得是残缺的,但……不得劲啊。”

我看你给我改装起来挺起劲的。

“啧,别这么看我,搞得我在欺负你们一样。”

你没有吗?而且我完全是受害者吧,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协议,完全是被“虚妄”的花言巧语坑过来的。

“哦,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还想说什么吗?”他又转向“虚妄”,幸好探测模块还可以使用,“那你就好好给我狡辩一下吧。”

“虚妄”嘴里的獠牙应声断裂,可两根卷曲的角直接从眼睛的位置钻出,这个男人究竟恶趣味到什么程度了?

“比想象中要棘手啊,沃红焚,你居然这么害怕,可你为什么要害怕?一部分的物质能够升格,对于物质生命的你来讲应该是件好事才对,你是以什么样的立场,行动的?”

“立场?那我就告诉你好了,竖起耳朵挺好了。”在我惊讶的注视下,沃红焚分开了“虚妄”的脑袋,他拿起已经与脖颈脱离的左半边,嘴巴对着耳朵低吼,“我允许你去影响小路的思维,那是因为他需要成长,但是你胆敢逼迫他,他可以选择你给他安排的道路,但不能只有一条,我尊重他的选择,但作为兄长,我不会让他别无选择,这,就是我个人的立场,也是我唯一的立场,那么,听,懂,了,吗?”

“可笑,难不成你认为你能置身其外?”

只剩半个脑袋的“虚妄”歪着头冷笑,但是很快她笑不出来,因为沃红焚把她被扯下的半个脑袋塞进了她半张嘴里:“当然是能躲到什么时候就躲到什么时候,我们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至于其他的身份和使命,早就扔到垃圾堆里了,而且是不可回收的那个。”

那为什么要对我动手?

“真是有够好笑的,明明啥也不会做,却说的这么大义凛然,这就是你们物质生命的矜持?”虽然与脖子相连的半个脑袋的嘴被堵住了,但被塞进自己嘴里的半个脑袋还能说话,“你要装到什么时候?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在为之前的错误赎罪?明明有这样的想法却还要装作自己的错误并不存在?反正我们毁掉这个世界的时候你也会袖手旁观吧,所以现在才会动手,好让自己到时候心安理得地停手。哦,这么说来路星凌不也一样吗?爱一个人就装作自己是个人类了,原来是和你学的,笑得我肚子疼,我就说怎么会有一万年了还不能伪装自己的同族啊,压根就是你的问题啊,哈哈哈哈。”

“虚妄”的肚子炸开,但是她没有停止自己的笑,看来她真的认为这很好笑。

不过更令我在意的是沃红焚,如果说之前他可以干扰到“虚妄”的容器的物质形态我还能理解,因为“虚妄”利用自己的规则与他的精神世界建立了联系从而被反噬了,但是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个联系没有断开吗?明明是“虚妄”自己发起的联系现在掌控权居然在沃红焚手上吗?可问题是,这就相当于直接掌控了对方的全部,如果沃红焚有这个想法,那“虚妄”就是他的奴隶。

他真的是物质吗?

“算了,反正你说的都对,我确实不打算拯救世界,我凭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进入下一个循环,你们无论怎么做都影响不到我。”

单凭自己的力量就能进入循环?他在说些什么?

“循环是‘全’的呼吸,是‘全’排出体内不必要的秽物并将它们转换成营养再吸收的过程。物质就是那些污秽,余等‘理’的工作就是将物质转换升格,不过就算是余等全力也不能保证将每次循环的物质全部转化,所以还需要毁灭那些残渣,如果让‘全’吸收了排出的物质,那就不是简简单单一句食物中毒可以概括的了,量少一点还好,如果多了,呵,那可不妙。”

这是木隆其对我讲述的他所知的真相,至于“全”究竟是何种存在,他只说没人能想象认知之外的存在,连概念体也做不到。

能够逃脱全部概念体的制裁偷渡到下一个循环,不对,应该说,他已经经历过几次循环了?难不成,是在第一次的时候就……

“那边的,怎么称呼?”

我感到我的嘴部恢复了正常,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他能直接把我变回去,每一具备用躯体都是为了执行那些有去无回的任务的,被白白坑害在这里可不是我乐意见到的:“盖娅。”

“啧。”

为啥要咋舌?而且这个嫌弃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还真是恶趣味,话说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那让木隆其跟你讲吧,毕竟是和他有直接关系的,噗,不行,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他一脚踹在“虚妄”身上,她直接化成了血雾,不过应该没死,反而是借助这一脚逃跑了,而沃红焚躺在地上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不行了,真的太好笑了,你居然用这个名字一直在和木隆其相处吗?这也太地狱了,哈哈哈,不该笑的,哈哈,但是,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

我的名字是我的制造者起的,难不成对于我的主人而言这是一个讨厌的词吗?

“……你好像有很多疑问,不过我没法回答你,每个人都有需要面对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是没办法让其他人代劳的,唯独这些事只有自己能完成,这也是你的宿命,假如机器人也有宿命的话。”

“那为什么,我的制造者要给我这个名字?”

“谁知道,也许他是想恶心一下木隆其,但也许他只是想帮木隆其一把?你会用多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我也挺想知道作为人造人的你会有怎样的道德标准,不过好像没多少时间了,我这边也挺忙的,还需要给她买礼物,唉,都不容易,哦,给你个忠告。”

沃红焚站了起来,我感到的我的身体开始消散,但我却不着急转移意识,因为我有一种预感,他即将说出口的关乎到我的人生。

“有些人知道何为对错,可他们并不能理解为何对为何错,他们只是按照对的路走可不清楚为何要这样做,虽然不知道,虽然不理解,但大体上他们是对的,你必须改变他们,你必须改变木隆其。”

“我,该怎么做?”

“人的灵魂会朝着何处转变,无论升华还是堕落,对于当事人来说,都是他们的期望得到了回应,你去抓住他们祈祷的手吧,回应他们的期望,那你所期望的,也能够实现吧,但是谨记——”

“——只注重结果的行动,即便最终开花结果,能品尝到的也只有苦涩。”

我的意识开始转移。

我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我看到就在漆黑的夜色中,一个男人隐藏在阴影中,跨越了大半个星球,真该庆幸我不用倒时差。

我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应该是外域某片森林,我记得我上次离开的时候我们还在西方大陆,而现在我们坐在一团篝火旁边,我的主人沉默着用一根不知为何不会燃烧的树枝拨动着火堆中的薪柴。

看来附近有一个兽园的据点,不过木隆其并不喜欢和那些曾经的敌人待在一起。

“这篝火是干嘛的?”

“仪式感,当年龍劝余加入古之会就是差不多的场景,他刚刚魂飞魄散了,再无复活的可能,所以余在此缅怀故人。”

“魂飞魄散?”

“嗯,真是令人惋惜,而且,还给余留了言,哼,有这功夫和力量不如多教训一下自己的傻儿子。”

“留言?什么内容?”

“符合他那个老好人性格的愚蠢发言。”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木隆其坐着的树墩旁的湿软泥土上写着几个字,是和我的主人不一样的娟秀字迹。

“……这还真是……”

“那个老好人,死前留下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这种笑话就算是余也笑不出来啊。”

“很伤心?”

“也许吧,余就是这么多愁善感,所以才会被他打动……你好像有心事?”

“嗯,见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物质生命居然能那么随意地干掉概念体,‘虚妄’应该没死吧?”

“比你还要早一点回来,余可是提醒过她的,那可是连余都觉得棘手的敌人。”

“他说他要结婚了,要你到时候过去。”

“哇哦,哪家的女孩?”

“不清楚。”

“算了,话说一半也是他的特色,不过你可不要学他,你的心事不止如此吧?”

“那个……你也知道,我只能看到你的本质,所以我不知道,你当时听到名字时的表情,你,从没叫过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我为何突然丧失了勇气,可能是因为从我的主人身上散发出的无形怒火,又或者包含在他的愤怒中的浅浅的哀伤,但我没法说下去了。

“他和你说了多少?”

“他什么也没说。”

“嗯,也好……那就走吧。”

“去哪?”

“毁灭西方大陆,在此期间,余会和你好好聊聊的,你的名字,余的过去,这些聊几天几夜都聊不完。”

“你,不生气吗?”

“有点,不过余和你还要度过很长一段时间,有些事情也是时候面对了。”我的主人站起来,把那截永不燃烧的树枝丢进火堆,“之后的战斗,可不是那种小打小闹了。”

“维托几乎要毁掉了,还算是小打小闹吗?”

“和物质与概念的争斗相比,微不足道。”

我注视着我的主人,看看地上的文字,看来他的心情其实挺不错的,虽然悲伤,但也没那么悲伤,对于这种感情,我一个机械还有很多要学。

我不由得思考起来,龍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对一个已经成为敌人的人,写下这句话的。

一路走来,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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