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疑惑什么?”
“为什么你们那么,脆弱?”
龍作思索状:“可能是因为我们是血肉之躯?”
我无言地看着他,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看上去如此老成的人会开这样的玩笑。血肉之躯?这话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能说,但是这个男人讲不了,如果说能够凭借蛮力摧毁一颗星球的人还是血肉之躯,那我觉得这个世界对血肉的定义多少有点极端了。
不过我同样认为他很脆弱,因为我知道无论他再怎么强,他也会死。
而我不会,虽然我并不算强大,但我不会死,构成我身体的金属在物质层面上呈现出液态,无论受到何种损伤都会自动复原,并且,即便是概念之力从根源上将我的身体抹除,我的身体也好像能够从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将那些部分重新唤回。
所以我不能理解,有这种技术,为什么龍不考虑用在自己的身上。
“因为你,这些东西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你。”
“不要说命中注定,‘命运’死了。”
“是的,他死了,但是未来的可能性并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消失,毕竟他的概念变成了别人的所有物,而这个主人比较慵懒,所以未来现在不再是无数的分岔,而是一团乱麻。但你就是这团乱麻中最为巧合的存在,每一种命运道途都在你的身上交织,仅此而已。”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会试图改变命运。”
“改变啊……我只能确定一件事,我所做出的一切,都出于我的自我,如果这是命运的安排,那我欣然接受。如果命运要我终结数百年的混乱,如果命运让我统治这个世界,如果一万年前的我被告知我的一生都是命运的傀儡,那也无所谓。”他锤了下胸口,“如果遵循命运就能带来和平,那我甘为命运的走狗。”
“真心的?”
“……假的。”他无奈地笑了,“但也只是不甘心而已。”
“只是不甘心?”
“我的性格铸就了我的愿景,但,谁又铸就了我的性格?”
“所以你制造了我。”
“再重申一遍,我没有制造你。”
“但你却认为有某个存在制造了你?”
自那以后我就没有见过龍了,最后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是在距今的一百年前了,他被自己的儿子杀死了。
很负责任地讲,龍不可能被牙杀死,虽然牙是铸体,但他不过是个残次品,而龍是实实在在的得到过概念体认可得以使用概念之力的最强物质生命,别说是那种半成品了,就算是普通的上位的概念体也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龍是突破了命运赴死,还是被命运操纵着离开了呢?
我很想问木隆其这个问题,不过我觉得他多半不会回答就是了。
能在木隆其的手上逃走,那个男孩还真是了不起,不过单纯只是力量强而已,名副其实的速成品,而且,居然把伙伴留下来了。
如果不是木隆其用力量制造出一片区域,最起码有三个人要在真空中死去,毕竟就算是“天灾”也难以抵挡规则。
“居然丢下同伴,那家伙又踩中余的一个雷区了。”木隆其穿回自己的长袍,与黑暗的宇宙融为一体,“算了,大致知道他背后是谁了,每次循环要结束了都冒出来,真是些分不清上下尊卑的东西……”
我没啥兴趣听他继续碎碎念,被关了一百年他好像话唠了不少,我蹲下来抬起“趴”在半空的另一“神难”的脸,她受到了木隆其的直击,已经虚弱不堪了:“你叫什么?”
回应我的只有仇恨的眼神,但,仇恨好像不是很多?
“难道你觉得,还有希望?你也看见了吧,就算抗下了第一击,第二击那个男孩已经撑不住了哦,倒不如说木隆其还手下留情了来着,刚好控制在不会致死的程度。说到底,只是随手打出的攻击而已你们就毫无还手之力,就算知道了也还觉得有希望?”
“嘉隆,还活着。”女孩面带讥讽,“只要活着,他就会变得更强。”
我环顾四周,其他少女也是那种表情。
我明白了:“还以为是被力量催熟的,结果是那种类型啊,但是这种不是很常见的吗?”
“你说,什么?”
“只要活着就能迅速适应,变得能够适应之前的无法承受的情况,所谓的勇者体质,概率确实很小,但……你以为这个世界的人口基数有多少啊?”我能理解她知识面的狭隘,毕竟她的年龄并不大,“古之会一万年来收编或是杀死的就有大概一百万哦。哦,说起来,你好像特别喜欢放跑这种人来着。”
我回头看木隆其,他耸耸肩承认了。
“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勇者体质对于你来讲也是个不错的沙包呢。”
每一次都能变得更强,只要控制在不会死的程度就能随意蹂躏:“说到底,过去古之会上到会长下至文员全都是所谓的勇者,但最终,加起来也没有木隆其强。那可真是可怜呢,等他下一次来,木隆其就要稍稍认真地折磨他了。”
“你,休想。”
还能站起来啊,也是,再怎么弱说到底还是“神难”,可惜了。
急火攻心的她连武器都不拿就攻击我,欺负小孩子真是让人不爽。
“这里是木隆其的世界,充斥着他的规则,越是情感强烈在这里受到的增幅就越强。”我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死死摁在地上,“你对那个男孩半吊子的关心,怎么可能比得过我永不衰退的爱!”
“够了。”木隆其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先到地面去,再在余的世界待下去你的程序要报错了。”
我们来到了外域,并非四方大陆,毕竟四方大陆其实只占这颗星球的十分之一,只有异兽才能适应的恶劣的外域才是主体。
兽园的堡垒也在这里。
“哦,欢迎欢迎,刚刚送来的可真是不错……哦?还有意外收获啊。”
身穿古之会制服的木,不,现在应该叫她“虚妄”了:“有同族的气息,但是不是眷属,沾染上的吗?”
这里是主厅,除了“虚妄”再无他人,大厅中摆了一张巨大的圆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异兽制作成的菜肴:“居然还送来了这么上等的礼物,看来我准备的宴席还不够档次呢。”
“余留着她们有用,然后你可以出去了。”
“哎呀,居然这么生分吗?明明这个容器很仰慕你的说?她现在可是一个劲地要我和你打好关系呢。”
“再待着,余就先吃了你。”
“好的您慢慢来。”“虚妄”立马消失在了原地。
“木居然会同意成为容器。”我松开了女孩,没被强化的我已经压制不住她了,索性让她随意。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她并没有继续攻击,而是慢慢用力量修复其他三人的伤势。
“哦,虽然那个男孩是主心骨,但是支撑整个团队的却是你啊……真让人怀念。”木隆其在主座上坐下,“曾经也有一个人支撑着余前进,虽然很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肯定是看清了你的本来面目吧,你这个怪物。”
我不能容忍这样的无礼,但是木隆其阻止了我:“不要冲动,盖娅,不要冲动,这点程度的无礼余可以包容。而且她说的不能算全错,余确实亲手杀死了她,尽管余很后悔,但是事实不容辩驳。”
“亲手杀死?”女孩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
“嗯,没有错,余亲手杀死了余的妻子,连同目睹了这一切的儿女。”木隆其的声音很平静,但力量的翻涌让我明白他并没有表现得那么稳定,“这是事实,余并不想为此做出解释。你们可以理解成概念体对于物质的蔑视,也可以认为余是个冷血的怪物,这都无所谓。因为接下来就是你们的问题了,想活,还是死?”
她们沉默不语。
“你们应该意识到了,你们连成为诱饵的价值都没有,倒不如说死了会是一个更好的诱饵?”我补充道。
“我们有选择吗?”开口的是其中年龄最大的那个,标准的东方美人,抛开只差半步就能登顶的实力不谈,她的思想确实比其他人更成熟。
我很想知道这些各异的女性围着一个男孩转的原因是什么,至于理由,那当然只有一个,我找不出第二个木隆其作为参考案例,那么便去找一个相反的人来观察吧。
不过这是之后的事情了。因为无穷的困惑与悲伤蔓延在我的心底。
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能够理解呢?为什么他们总是怀有如此强烈的恶意去揣摩木隆其?我明白他们向来是这样与同类相处的,但是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够意识不到,木隆其永远不会强迫别人?
如同他一样拥有绝对力量,对其他生命具有绝对支配权的人,却发自内心地尊重所有人的选择,哪怕是他的敌人。他不会因为对方拒绝而恼羞成怒,也不会因为对方同意而感到欣慰,他愿意给所有生命选择的权力,而这往往被误解成强迫。
这些愚昧的物质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木隆其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只有木隆其愿意给走投无路的他们一个选择?
那些绝望的,懦弱的,无能为力的,命运不曾怜悯他们,于是木隆其来了,他给予的道路或许并不美满,但是,那些走投无路之人对此甘之如饴。
没人能理解他。
“你们当然有,死也是一种选择。”是的,死亡也是一种选择,对于大多数人这是无法理解的,但往往他们都会明白,能够选择去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我们能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女孩开口询问。
很好,我并不反感她们得寸进尺,这代表她们有欲望,木隆其喜欢欲望,这算不上冒犯,甚至算得上是一种取悦他的方式。
木隆其没有开口,那么能代表他说话的只有我:“除了离开的一切。”
“什么意思?”女孩的瞳孔缩小了,看来她意识到了什么。
“意思就是,你们可以不参加任何行动,只是在这里无所事事,甚至,你们可以随时对木隆其发起挑战,或者说,刺杀。”我尽可能让我的笑容真诚一点,“只要不影响到除了木隆其以外的人,那么除了逃离以外的一切你们都可以做,还要我重复一遍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由得对她们产生了怜悯的情绪。因为她们并不明白善意是不需要理由的,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木隆其对这些可怜之人被卷入概念体的争斗中的补偿吧。
这些可怜的姑娘与木隆其的属下不同,她们并不完全理解自己被赋予的使命,也不明白她们参与了一场什么样的战争,她们内心的想法只有跟随一个作为信使的男孩,所以她们被卷入其中,并且注定要迎来悲惨的命运。
她们没做好觉悟。
所以木隆其决定补偿她们,他代替他那些卑劣的同族低头道歉,即便他不需要那么做。
“你们就当作,你们有这样的价值吧。如果你们决定好了,就告诉我的主人你们的想法。”
她们并没有讨论,或者说她们并不打算以语言进行交谈,而是用眼神相互示意。
我不打算继续施加压力,尽管这样可能会更快得到一个我想要的结果,但还是允许我把注意力放在木隆其的身上吧。
他的思想徘徊在大厅之中,我明白他有多么悲伤,尽管我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我就是知道。
我不会去试图抚平他的伤痕,这没有意义,因为伤痕就是伤痕,恰恰是因为存在且无法挽回才被称为痕迹,正是这些伤痕让木隆其舍弃了概念的名字,如今,他是名为木隆其的人类。
我知道我有一个原型,木隆其的目光注视的我其实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当然,我知道我与那个人其实并不一致,起码她是个可以和木隆其肩并肩前进的高大存在,绝不会是我这样的体型,声音也不会像冰冷的机械,我的存在无足轻重。
可最让我心碎的是,他每一次都试图呼唤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仍然将我当作一个独特的个体。我宁可让自己彻底沦为一个可悲的替代品也不愿意看着他每一次都悲伤地从回忆中挣扎而出,他怎么能如此温柔地对待我?
我因为他的悲伤而悲伤。
他用眼神斥责了我。
“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我的爱,但为什么,连让我站在你的回忆中的机会都不给我呢?”我轻声地问,丝毫不在意会不会被其他人听见。
“回忆终究只是回忆。”
“你远没有你说的那么释怀。”
“是的,是的。”他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所以余希望你能原谅余,以及,尊重你自己。”
“你要让我违背我的程序。”
“那就先从一小步开始吧,比如不要总是为余着想。”
“这明明对你有益。”
“你自作主张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她,而余就和以前一样拿你没什么办法。”木隆其叹了口气,“余只能庆幸你没有足够的力量强迫余和你诞下子嗣。”
“你是被强迫的?”我很惊讶,这是当然的,因为我很难想象木隆其的意志会被其他任何人所扭曲。
“是的,一个被余宠坏的女人选择了得寸进尺,那时候的余还没有回忆起作为概念体的往昔,是的,余对她无可奈何,不过现在余有了很多反制手段,能够在不伤害你的情况下把你拘束住。”
“我不会要求你的子嗣——如果有朝一日你愿意与我同眠——我认为这会导致你的感情出现分散。”
木隆其沉默不语,我很享受这个过程,没有任何人敢于像我一样与他谈论这种话题,没有任何一个,而且木隆其总是会对我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