祷告其四·神谕(2 / 2)

总会有这种人吧,也许这就是他的正义?

“这不是正义,正义不是职责或者使命,也不是任何需要被人承担的重物,这是苟且和妥协。”

这也能算是妥协?

“被人强加的使命,都是妥协,对空无一物的自己。”

有点道理,仔细想想还真有趣,那个信使,雷纳德,还有我都是没有自己理想的人,有的是因为太过执着,有的是因为无路可走,有的还没想好,我以后会变成他们那样吗?

“即便是我们当中,也只有少数几个能对你们的命运做出判决,但若你真有那么一天而对自己心生失望,不如就交给我吧。”杰瑞轻笑一声,“不过,说不定到了那时,你也会选择苟且。”

雷纳德被困住了,即便作为他身躯的铠甲直到现在也没有半点刮痕,但他也不能挣脱这前后夹击的牢笼。

我看到信使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他的每一部分都流淌在空气当中,血浆和半凝固的蜡接连不断地从地面喷涌而出。我能听到无数源于饥渴的咆哮,夹杂着些许的痛苦,但我难以分辨出这些痛苦究竟是源自它们对如今这种丑态的憎恶,还是只是单纯的因为欲望难以满足。

但无论是哪种,在我看来这都不是祝福。

“是祝福。”

哪里是了?

“对于我们来讲,这就是赐福,只不过他们承受不住而已,何况我们本来就是负面的。”

什么意思?

“物质世界就算我们不动手也会自然崩溃,本身就是一个不断破损的过程,而我们本来并非如此,但随着我们不断得到容器,获得了物质世界的部分特性,这种不断跌落向负面的特性掺杂在了我们的本质当中,我们现在变得如此扭曲这个占了很大的原因。”

世界怎么可能不断破损?

“受伤很容易,但是修复很难。”

可终究还是能修复好的。

“你以为修复伤口不需要代价吗?你们物质生命的生命力是会随着时间流逝的,而修补身体的损伤的那段时间,生命力会加速流逝,世界也是如此,而且你以为,他们那些容器候补的生命力是怎么来的?你们变强就是在掠夺物质世界的生命,除非达到他们那种水平与‘时间’对抗,以永恒的痛苦换取不死。所以很多时候你们物质生命会觉得我们是在随意杀戮,但实际上我们是为了不让物质世界这么快就消失。”

但你们乐在其中吧。

“起码我不是。”

真的是这样吗?我丝毫没有掩饰我的怀疑,不过其中这也不重要。

雷纳德的全身已经爬满了半凝固的蜡,它们迅速冷却,于是雷纳德每次行动都伴随着破裂之声,他不能停下来,因为他是真有可能被这些血蜡活埋。

不过是我的错觉吗,那些血蜡的速度是不是越来越快了?信使既然已经和这个世界融合了,那不应该都会被雷纳德的能力影响吗?

“施主依托的这副铠甲之强,在诸多人造之物中也绝无仅有,可惜,小僧已是非之人人。施主,你可还有破局之法?”

“你觉得,我的身体没有自爆功能吗?你应该知道的吧,就算只是过往力量的残渣,连同这个小世界一并毁掉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你只是概念体的狗,而他可是你的主人们求而不得的容器。”

“小僧当然相信,不过,那位女施主也扛不住,不是吗?”

“你拿她当人质?”

“非也。若是小僧赢,自然有余力送她出去,而若是施主胜了,自然能带她出去。”

“那你现在打开口子,让她出去。”

“小僧,不敢赌。”

不敢赌?赌什么?

“你觉得物质生命要和这个半物质的世界融合很简单吗?”杰瑞语气古怪地问。

你是说他控制不了?

“不,是要打开接口就必须要撕裂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相当于在身上开一个口子。”

他会受伤,有可能打不赢雷纳德。

“这只是一个原因。”

雷纳德会偷袭。

“打开口子的时候他必须集中精神,稍有异动就能让他被重创。”

雷纳德会吗?

“起码那个信使不敢赌。”

他都愿意接受必输的死斗了,难道还不能证明吗?

“你会想偷袭的。”杰瑞的思想与我链接在一起,他看到了我转瞬即逝的思绪,“而且你有这个力量,只要我稍稍动手,你就可以突破被施加在身上的规则。”

你会帮我?

“我一直在帮你啊,只不过,让我们之间的联系愈来愈深,这样真的好吗?你的命运已经不在此处了,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晚上的人,你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你要我假装不知道他为了我活下去付出了什么吗?

“你只是没有能力去做而已。”

那就借给我力量,更多的力量。

“不行。”

“要不问问余?”

什么?我没法动弹,但是我能感受到我身后出现了一个不得了的存在,就算不依靠杰瑞借给我的双眼我也能明白,有个庞然大物就站在那里,一个比整个世界还要庞大的存在矗立于这个世界之中。

“为什么,他会在……”我头一次从杰瑞的语气中听到惊慌这种情绪,“……这怎么可能,这个小世界的位阶他进不来才对……”

“‘正义’,余有告诉过你们不要被常识拘束吧,至于余的目的,等下你就知道了。既然被余找到了,那就老老实实干活吧。”

我感到一只手拍在我的脑袋上,然后我的身体就那样躺倒在地上,雷纳德的能力解除了?

那个存在往前走去,我能看到的只有一件黑色的斗篷背对着我。从那件斗篷的阴影下伸出一物,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一只模糊不清的漆黑的手,那只手好像做了个抓的动作,远处几乎被血蜡全部覆盖的雷纳德就那样挣脱出来,然后被他抓在了手里。

这个存在的体型比雷纳德要矮小,但是他比任何人都要高大:“好了,战斗就到此为止,居然和小世界融合,会被一副铠甲逼到这种程度,余是不是该重新审视一下你的价值了?”

“抱歉,小僧力所不及。”

“要和余说话,就给余把姿态放低,站那么高是什么意思?”另一只模糊的手伸出,手掌朝下轻轻一压,信使凭空出现,摔在了地面上。

这是,把他本体抓出来了?

“直接把他和小世界分离了,还是这么不讲道理啊。”杰瑞的语气里满是愤恨,“明明真的只是在用容器的力量,却能做到同族才能做到的事情。”

“余就是道理,各种意义上的。”那个存在把不断挣扎的雷纳德松开,“那么,自我介绍一下吧,余名木隆其,世人称呼余为暴君。不过近百年来余都被古之会关押在监狱里,所以你们这些年轻人大概已经不了解余了吧。”

喂,杰瑞,他这么强也会被古之会抓住吗?

“余是自首的,为了履行约定。同样为了履行约定,余接下来要去把教皇杀掉。不过余这位老朋友呢,他想要一个体面的死法,于是余打算给他时间准备一下,毕竟是要亲手送走一位朋友,余打算庄重一点,比如把他穿过的第一套铠甲交给他,虽然不是他拥有的防具里最强的,但就仪式感上再合适不过了。所以这位朋友,你能乖乖把身体让出来吗?”

“你要去,杀那位?那你觉得我会乖乖就范吗?”雷纳德喘着粗气站起来,“如果我能聪明到被人说两句就放弃,那我的人生可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难道不是因为你没有自己的欲望吗,凡夫?”木隆其面对雷纳德的挑衅反而收起了手,“余认为你应该把你的际遇归咎于你从未为自己奋斗过。”

“你知道了多少?”

“余没有不知道的事情,只有余不想去知道的事情。对于你的遭遇,余很同情。不过很快教皇就会被余杀死,教会也会因此解散,你很快就能够自由,要不要来余的麾下?余可以给你一个更强的身体,能够进食与睡眠的正常身体,甚至可以繁衍后代的身体,如何?”

这也太和善了吧?

“如果不带任何思想地听从他的话,那确实是一种幸福。”杰瑞这样告诉我,“毕竟他是真心为遇见的每一个存在的不幸而悲痛,只不过他所给予的幸福必须建立在以我们‘理’的价值观为基础的前提上。”

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吗?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雷纳德的言语好像有所心动,不过他的意志不可动摇。

“你的欲望是一片空白,或许你会认为你也有想要去做的事情,但拯救他人真的能算是欲望吗?或者余说得再明白一点,驱动你的是那已经不存在的心,还是只是你也说不上来的执念?”

木隆其的声音极具感染力:“亲情,嗯,确实无法割舍。连余也不得不承认,血缘的纽带是最强大的枷锁,也是最令人心醉的烈毒,因为它会让人麻木,它会腐蚀欲望。为了他人而献身,这是壮举,是愚行,是违逆了物质生存需求的不可理喻,但,唯独不是欲望。因为若你从不思考自己的获得,那欲望的根基也不复存在。”

“就比如这个。”漆黑的手指向大汗淋漓,闭着双眼,不住地念诵经文的信使,“拯救世人,多崇高,但饶是如此他还是有私欲,他渴望得到成就,若是他能完成救世这般壮举,他甚至能被余等‘理’放置在记忆的一角。嗯?你想反驳?真相从不需要辩驳。”

漆黑的大手一抓,信使连一声惨叫都没有便烟消云散:“死上一次好好反省,在余的麾下办事,就要学会屈服于欲望。”

“所以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不不不,可不能这样,你为何要做此问?是余没有解释清楚吗?余是在问你啊,抛开那些捆住你的羁绊,直接叩问你的灵魂,你想要什么?你,想为你自己获得什么?”

“我只需要救出她就够了,放弃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吧。”

“那就有点奇怪了,余是不是说了,很快教会就会覆灭,她会自由,你完全不需要与余对立才是。余不过是要借你的躯体,作为补偿余会给你一个更好的。余认为,这个交易你没有理由拒绝。”

“想必那个代价是我无法接受的吧。”

“怎么会啊,余只是想激发你的欲望,或者,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没有欲望,那就放弃自我好了。”

“要我选择当一个被握住把柄的打手,或者完全听从你的傀儡?不好意思,我哪个都不愿意。”

木隆其的斗篷晃了晃:“余无法理解,既无大义,也无私欲,这样的你和傀儡的唯一区别就只有自我意识。你不想要自由,也拒绝了解脱,为了什么?”

“我只是本能地讨厌你而已。”雷纳德挥拳了,我已经不敢看了。

“这样说的人很多,在那些付诸行动的人当中,你是最弱的那个。”漆黑之手隔空一抓,雷纳德摔倒在地,不,趴在地上的只不过是散落的铠甲而已,他的灵魂就那样被木隆其抓在了手里,还在不断挣扎,“但,身为一具空壳敢于挑战余,值得褒奖,你的苦难,就到此为止吧。”

“等下!”不顾杰瑞疯了一般的劝阻,我叫了出来,不知道是否是命运眷顾,那个远比我强大的男人停了下来。

“别误会,先不谈这次循环里‘命运’已经死了,就算她还活着,也不敢在余面前造次。”木隆其转过身来,在那兜帽之下只有一片阴影,“你想和余谈吗?”

很奇怪,明明我应该被屏蔽了恐惧才对,为什么我还在发抖?是因为他的黑暗吗?

那能让黑夜也宛如白昼的漆黑就蜷缩在一件斗篷之中蠢蠢欲动,我无法想象如果被它吞噬会是什么结局。

“你会成为余的一部分,你还能保存自我意识,但只是余吞没的众多意识的一部分,不过若是你的意志足够强烈,兴许还能影响余的思想,怎么样,要试一下吗?”

“免了。”

“明智的选择。”木隆其摊开手掌,雷纳德的灵魂被他捏成一颗珠子,“不用担心,他不会受伤,只不过,你能付出什么?”

“我要他的灵魂,还要一个你承诺过的肉体。”

“……很久没有人和余讨价还价了,无论是物质生命,还是那些小辈。勇气可嘉,不过,你好像什么都付出不了。”

“你想要什么?”

木隆其好像在一瞬间僵住了:“在余存在于物质世界的无量数之岁月中,有数不胜数的物质生命前来恳求余赐予他们所求之物,因为余乃最古最初的概念体,乃最强之‘理’,早在第一次循环前余便已经存在,在最后的循环后余依旧,你认为这样的余也有渴求之物吗?”

“你选择进行交易,不就是有想要的吗?”

“只是因为余仁慈,愿意以这种形式赐予无知凡人渴求之物,保留你们那点可笑的自尊。”

好高傲的气势,但就算是对上方的风景一无所知的我也能明白,这个存在有这样的底气说出这种话:“那,我的半生?”

“你和他不过萍水相逢。”

“像你这样的存在还会在意这种事情?”

我好像听到一声轻笑,那件斗篷突然下降,应该是木隆其坐在了地上,他面前的地面不再是血肉而是金属,两个水杯从地面中伸出,杯盖自动打开,里面充满了水:“讲讲吧,如果不合口味还有其他的。”

“你,这么有闲心?”经历过刚刚的一切,我端起水杯看着氤氲的热气,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

“安排后事需要不少时间,既然是余的老友,那么自然要让他得偿所愿。何况他可不是那种束手待毙的蝼蚁,就算是死,他也一定会想让余也掉一层皮。所以余确实需要打发时间。”

“那你不应该也去做准备吗?”

“就算余拿他当朋友,他也不值得余认真对待,不过是物质生命而已,太脆弱,太容易消逝,太过……可惜。”木隆其自顾自地喝了一口,好像是嫌弃味道不好,很快他的杯子里出现像是酒一样的液体,“对你来讲可能难以理解,夏虫不可语冰,但你只要知道,只要你们还局限在物质世界,余就是无敌的,哪怕升格到概念世界,能与余过招的也不过两手之数。当然,这不代表余轻视你们,实际上余很看重你们这些物质,只是如果要与余同台竞技……余只是觉得,不怎么公平。”

“那你为什么要去杀他呢。”我能感觉到我的声音在颤抖,眼前的人每说一个字他的气势就增长一分,我的恐惧就蔓延一分。

“因为约定。余说过了,余是平等地对待你们的,所以约定就要做到,所以,余很悲伤。”木隆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好意思,余的情绪一旦激化了就会多嘴,一不小心多说了几句。”

这家伙,怎么这么像人。

“这个混杂的量可不得了。”杰瑞吃惊地说,“居然能如此情绪化。”

这就是你说的副作用啊。

“这才不是什么副作用,起码,余挺喜欢的。”木隆其哼了一声,“小姑娘,你为什么愿意付出?”

“这该怎么说啊,其实最大的理由应该是我现在因为杰瑞的问题搞不好下半辈子都得躲躲藏藏,卖给你的话,起码人身安全有吧?”

“如果你不买这个男人的话,还有假期和工资。那些为余办事的物质生命都是有着某种目标的,而那些只是想有个容身之地的人一般不会来找余。你还可以提点更过分的要求,不仅仅是帮这个男人重塑肉体。”

“我的下半生值这么多?”

“不,余要你的死亡。”

“一命换一命?”

“不,你就那么活着,你可以为了任何人而活,自由地生活,余还能保证你的生命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威胁。但是当你即将抵御不住岁月的侵蚀,在你奄奄一息,在那弥留之际,余会收走你的死亡,不是时间,也不是任何人,是余。”

要一个,杀我的权力?杀我这种事情对眼前的男人来讲不是轻而易举吗,难道还有我的同意吗?

“那是因为,这意味着你将仅仅只是门,而不再是容器了,我将无权得到你。”杰瑞的声音带着些许落寞,“因为你的死亡以及之后的一切都归他所有。更极端一点来讲,如果在你死亡之前你将身体交给我了,那么直到世界灭亡,我都必须听命于他。”

“作为下位的‘理’,听命于上位的余本就是你们的天职,只不过余给了你一个无法再偷懒的理由。人之子哦,现在你的手中握有一个概念体的命运,若你能终其一生不受他蛊惑,那么此次循环之中他将从自己的职责中解放,反之,他将不再有自由。很少有物质生命可以得到此等殊荣,那么,你会如何抉择呢?”

仿佛是为了使我下定决心一般,雷纳德的灵魂被他安放在我的面前。

那么,我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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