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做到的?”
这怎么做到的?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我的能力是什么吗?”雷纳德抓着信使的头,而那具扭曲的躯体倒在一边,他把信使的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割了下来,“你可以猜一猜,当然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承认。”
“无非是封住小僧的行动……原来如此,施主能破一切无心之举。”
“……”雷纳德看似什么都没讲,实际上应该是默认了,他把信使的头颅扔了出去,等落地的时候,信使的身体已然再生,但是只再生了部分,那光头之下的是纯白的骨骼,没有丝毫血肉粘连。
“自从踏入此道,重铸残躯已然无需小僧烦恼,这倒是正中施主下怀。在施主面前,若不先行思量,便动弹不得,因此小僧能开口却无力还手,着实恶毒。”
他们在说什么?
“他的能力,能力源自我们‘理’的投影在物质世界泛起的涟漪,而他的能力是任何不经过思考的行为都会被禁止,也就是说你必须要先在思想中把接下来的行动过一遍才能做出动作。”
这有什么影响吗?
“依照我以往的经验,到达他们这个水平的物质生命,在战斗中更多地依靠本能,或许会思索对方的弱点,不过很多时候会一心二用,让身体依靠本能或潜意识应付攻击,而他的能力完全禁止了本能或者潜意识的行为,说的简单一点就是,当危险靠近时,你们会下意识地抬手阻挡,而他能让你们只能待在原地一动不动,除非你们能够在那个瞬间思考,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相当于削弱了敌人?
“算是,不过,好像这个能力不分敌我,连你都被笼罩在了其中。”
“在我的‘十字军’下,你想要行动就必须用思想控制构成你身体的每一个微粒,已经被概念体腐化侵蚀的你有多少部分还属于你自己?你能控制他们吗?”
“施主便是用这种方法杀了那些信使对吧?”
“他们大部分在我没有理智的时候就被我打死了。”
“施主的能力强虽强,但不分敌我,甚至连施主自己都无法幸免。”
“我没这个脑子,所以换了个铠甲躯体,更好控制,而你,一身血肉都不属于你自己,你根本无法控制。”
“施主果然不擅说谎。”
“……”
“那小僧就斗胆多说两句,施主乃天纵奇才,何况此异能乃施主执念所化,不过是施主掌中玩物,断不能噬主。故而,施主是不得已而为之,想必已是山穷水尽,方择此甲为躯。让小僧猜猜,施主一身体魄是为人做了嫁衣,整座教廷能有此等伟力只手遮天之人也只有当今的教皇。施主体魄被夺,还要被其控魂置于此甲胄之中,堂堂天人沦为傀儡,施主就无半点怨气?”
雷纳德以极快的速度抓住信使的头,手指用力陷入头骨之中,以极其冰冷的声音说:“别再说了。”
“是了,施主忍不了。”
“我叫你别再说了。”雷纳德一把把信使的头抓爆。
但信使的声音依旧,而且音量不减反增,就连隔得老远的我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堪比近在咫尺:“似施主这般自知之人,世间罕见,先前封闭五感自毁心神便是自知若小僧言语一二,施主必然意动,给小僧趁虚而入之机,恰如此时此刻。”
“……”
“施主修为通天,但论计谋却不过尔尔,若小僧敢以魂魄侵入,施主定叫小僧魂飞魄散,这身甲胄想必源自某位圣人,容小僧僭越,凑近一观。”
雷纳德倒退几步,躲开已化作血肉的地面喷射出的血蜡,血蜡动弹几下,化作信使模样,不过只有手掌大小:“原来是那位教皇曾穿过的盔甲,饶是过去万年威能依旧,着实令小僧刮目相看,这一具战甲便抵得上小僧历代祖师的舍利,还远远超过了。”
“你怎么做到的,那不是你的肉体,你的思维控制不了。”
“思维,还是灵魂?施主似乎对自己的能力还有所误解,想必身处凡俗太久,没能看透本质,灵魂所在,便是小僧所在。”
这相当于能力被破解了吗?
“不完全是,行动能力还是被削弱了,而且还不少,但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肉体交锋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言语的战场。”
现在是对面占上风吧?我看雷纳德完全还不了嘴。
“沉默有时候是更好的应对方式。而且你不也觉得信使说的有些对吗?”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我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雷纳德还这样,换做是我的话早就……他是被控制了吗?
“不像,除非你们这些物质生命已经开发出连我们都不知道的技术了。”
那也太扯了。
“但是有一种方法比直接控制更好。”
……懂了,把柄。
“无非就是重要的人呗,总是那么没有新意。作为一个被扼住要害的人,他隐忍得太好了,完全感觉不到恨意,还是说在盔甲里待太久了已经丧失功能了?”
灵魂还能丧失功能?
“你们物质生命的感官刺激都来自肉体,不然神经系统是摆设吗?灵魂,肉体,思维三者息息相关,缺一不可。灵魂的感受在缺乏肉体的情况下终究是残缺的,思维上的情绪也无法彻底表达。”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愤怒的心情,我没想到雷纳德居然这么惨。
“倒还真不至于,毕竟他现在的愤怒只是灵魂对肉体的拙劣模仿,再过几年他本人说不定都无所谓了。”
难道他无所谓了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我记得你说过,坐以待毙的人得不到救赎,他自己都无所谓了,那你为什么要操心?”
彻底绝望和等待希望不一样。那些已经挣扎过的余烬,有被拯救的资格,也必须去拯救他们。
我往前走去,刚开始我动弹不得,在杰瑞的提醒下我用脑子思考我的动作,用他借给我的视野观察我身体的每一个微粒,我想象它们的运动,构成我身体的它们是如何齐心协力运作的,思考着他们的轨迹和我即将进行的动作,我很快就能缓慢地行走。
“别过来。”
“少来了,你一个人又搞不定,我起码还有概念体在身上。”
“女施主历经此等不幸还能如此淡然,小僧佩服。”
巴掌大小的小人在半空中对着我鞠躬,而我只想赶紧打烂他,可惜做不到,在雷纳德的能力影响下我只能机械地,缓慢地行走,以及停下,当然,我还可以嘲讽对方:“那可真是让你失望了,我可没经历过任何不幸,杰瑞和我关系挺好的。”
“那是女施主给他起的名字?”
“是啊,他可喜欢了。”
“没有,我不喜欢。”
“不,你很喜欢,现在还是我说了算。”
“……小僧无话可说。”小人又鞠了一躬,“还请原谅小僧僭越,若是杀了女施主,还望他理解。”
“来了,小心。”
一道血蜡从地面激射而来,我得躲开,要先思考,欸?
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雷纳德已经把我夹在腋下,好像我是什么货物一样:“你来凑什么热闹,不赶紧跑等死吗?那个概念体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直接把他的规则借给你,你现在有了自保的能力不赶紧跑到一个没有人能认出你的地方你还想怎样?”
“你都故意装不知道想放我走了,再怎么说也不会事后杀了我吧?”
“赌我下不了手?赌我不会听命行事?”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会。”
“……但现在你只是在添乱,我一个人能压着他,有你在我还得想办法保护你。”
“他说几句话你就要不行了你确定你能压着他打?”
“我这副铠甲也是牢笼,就算是我想把我的灵魂散去也做不到,如果我被他腐化了那铠甲就会自动把我的灵魂搅碎。”
“你不是很明白吗,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
“我就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随便来个人都能动摇我。”
“施主之恨,高于万仞之山;施主之苦,深于盈渊之海。欲求解脱而不得,阿鼻地狱不外如是。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是为大智也。”血蜡汇聚,信使重新变回正常大小,“施主何不昄依我佛,超脱苦海,涅槃重生?”
雷纳德很真诚地说:“我承认我确实心动了,我每天都想着什么时候能摆脱这样的日子,你们佛教讲前尘往事通通抛了不管,我真的很羡慕。”
“不过约定好了的事情就要做到,我这才过了十年,再有九百九十年就过去了。”雷纳德的利刃将信使拦腰斩断,“一千年的工作,换一辈子的自由,我觉得不亏。”
“你都被这铠甲关住了还能把你放出来不成?”我提出质疑。
“又没说是我的自由。”
“那你呢,一千年你会得到什么?”
“解脱,或者说,可以死了。”
“你这种人,还担心会被腐化?”我由衷地感到佩服,怎么还会有这种“圣人”,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必须狠狠揍他一顿,这已经不是言语能劝的了。
“我没有第二次机会。”
“若施主修佛,少说也能证菩萨果位,可惜了。”信使的上下半身藕断丝连,血蜡将二者拼合起来,看上去毫发无损,“施主可以放下女施主了,看在她背后那位的面子上,小僧可以放她一马,而施主,小僧不愿以人命相逼,就请施主与小僧死斗,若败,还请认命。”
“别答应。一起上,然后跑出去。”
“……你能做什么?”雷纳德把我扔到地上,我想起身,但是却动不了。
“你做了什么?”我只能开口说话
“我的‘十字军’可以从与我并肩作战的人当中选出一名领袖,领袖暂时被赋予了与我一样的能力,代价是不能自主行动,既然不想跑你就在这里待着吧。”
“别做傻事,为什么要答应他?”我急了。
“因为不亏,我为职责而死的话,就算没有一千年,也会有人帮她得到自由,在她自由后,她会有一个新的孩子,或许不止一个,总之会比我好。”
蠢才。我穷极我的所有词汇咒骂他,但是阻止不了他。
“不感动吗?”
感动?你是在逗我吗?我都要气死了。
“正义的结局,而且是唯一的结局,就是赴死,现在他要为他的正义画上一个句号,诗意的,隐喻的,了无生气的,一个句号,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们了。”
你疯了。
“我很正常,或者说,你终于开始了解我了。”
雷纳德和信使缠斗在一起,他的速度更快,打击更狠,右边的拳和左边的刀总是能在移动时带起大片血肉,那些鲜活的血肉附着在他的铠甲之中,试图从关节的缝隙里钻进去,但很快就被某种力量碾成青烟飘散。
但无论雷纳德怎么打,信使很快就能再生,他体内的血蜡无穷无尽。我看得出来他很想还手,但雷纳德确实从头到尾压着他打,他也遵守约定一句话没讲,只是默默地被雷纳德肢解。
“人力有尽时,我记得是这么说的。”杰瑞兴致勃勃的声音响起,“力竭而死这个结局,勉强吧。”
他只是一具铠甲,也会累?
“他还有灵魂,当然会,而且灵魂上的疲惫更为致命,何况他本来就想死,拦不住的。”
我不能接受。
“正义之死总是让人难以接受,也正是因为你们的怀念才能成就他的正义。”
雷纳德第十次砍下信使的头,他铠甲上的利刃断了:“就不该信那些改装的。”
“确实是画蛇添足了,施主是真打算拼到力竭而亡?”
“少说废话。”
“……”信使的胸口被贯穿,他轻柔地用半融化的双手抓住雷纳德的肩膀,“还请施主放宽心,小僧已无意诏安施主,然小僧仍心生疑惑,施主自认良善否?”
雷纳德挣脱开束缚,一个蹬腿把信使踹飞:“当然不是。”
“此为小僧之惑。施主未及而立之年,自幼便沦为残魂,此等善心实属不易,然以何为基石?”信使头部以下彻底溶解,只保留一颗头颅,而血蜡则化作铺天盖地的大网。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会做这个决定?明明对她没有什么记忆,从小也是被当作兵器培养,你想问我的良知是从哪里来的?”雷纳德双手抓住血蜡,即便被网牢牢缠住,他也奋力撕扯,在本该被紧缚的状态下强行行动,将捆住他的血蜡拉扯到极限,“你们可没有原罪那套吧?为了亲友付出生命,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吗?”
绝对不是,起码把我丢在大街上的原生家庭不是。
“施主难道没有欲求吗?”
“欲求?得过且过不就行了。”雷纳德展开双臂,蛮横的力量终于将缠绕在他身上的血蜡崩断。
“……惭愧。”信使的头颅下的血蜡被雷纳德抓住,他如链球一般被雷纳德肆意甩动,然后深深地砸进了血肉地面之中,他沉闷的声音穿透地面而来,“小僧心痛至极。”
“我可不需要敌人可怜我,而且,我也不可怜。”雷纳德停了下来,我看不到他铠甲上的异样,但我知道他的灵魂在颤抖,因为疲惫吗?那岂不是不妙了?
“小僧并非怜悯施主。成小僧眷属者,皆是强欲之人,小僧助其脱离苦海,而施主深陷苦海而本心未浊,与那等庸俗世人截然不同,着实令小僧敬佩,也令小僧倍感惋惜。”
“你什么,意思?”
“一想到施主将命丧于此,小僧就不免悲从心来。小僧救过无数自甘堕落之人,却要夺走施主这近乎圣人之命,属实可惜。”
“你要是不自作多情把自己关在寺庙里吃斋念佛的话可没那么多烦恼,渡人先渡己,是这么讲的吧。你自诩救人,那也不过是把人从海里捞到自己的船上,你的船要沉了,只不过概念体帮你支撑着而已,我是傀儡,但我还有自己的意识,你呢,你分的清现在的你是谁吗?”
“已无所谓了,若是献上小僧的灵魂便能救世人,那小僧便放弃本我。”
雷纳德被甩飞了出去,因为就在雷纳德原先站立的地方,一道血肉高墙拔地而起,雷纳德在半空中转了几圈才停下来:“你在干什么?”
“小僧屈从于名为‘吉祥’之概念体,他象征一切期望与祝福,但他所求之物,乃无可撼动的绝望,他所赐予之力是为祝福,也亦是,诅咒。若是心怀希望者便能得到理想之物,反之则永不超生。”信使与高墙融为一体,巨大的脸庞浮现在墙壁之上,无喜无悲。
“你是想说那些被饥渴吞没了理智的人都是咎由自取吗?”雷纳德撞上墙壁,但这面血肉之墙纹丝不动。
“不,他们得到了祝福,被诅咒的人,是小僧。”第二面墙壁拔地而起,“小僧从最开始,就没有希望!”
两面相对的墙之间无数血蜡化作锐利的尖刺交织,它们没有贯穿雷纳德,但是把他死死卡在了这天罗地网之中。
我想动,但是一点都动不得。
“没有希望?真是奇怪,他不是希望去拯救世人吗?”杰瑞丝毫不关心战况。
那还不好理解吗,这对他来讲是职责,不是他的理想。
“你们会把这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当作职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