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江南烟雨4痴女(2 / 2)

归梧谣 老巴鲁 6829 字 2023-07-11

这回人齐了,大家在前院摆上大桌长凳,韦氏带人先摆上一些凉茶米糕,一桌人边吃喝边聊起来,平时安安静静的院子瞬间欢声笑语。

“清湛,我和郑公来之前,你跟子昂在聊什么?”陆侃笑着问道。

殷淑把之前“胡饼纠纷”解释一遍,说自己正要问起那个叫小小的娘子。

“哈哈,子昂当然认得小小。这溧阳县就这么大,何况子昂家和小小家的院落面对面。”郑县丞接过话道:“这个小小全名叫赵小小,是那个赵老娘四十多才有的女儿,今年大约也二十了吧。他本来还有个哥哥好像叫赵成还是赵申的,比她大很多,从小就调皮任性不学无术。后来赵家这大儿子二十岁的时候,按律要分地出租庸了,可是他就说县衙不公,给他的地不足一百亩,每日来县衙闹。老父亲赵志林劝不住,再看家里日子一年不如一年,竟然抛下妻子幼女走了。那赵老娘遍寻不到只能求助县衙。这边老父亲还没找到,那大儿子又因为看隔壁孙家的土地种出更好的庄稼跟人家大打出手,衙役到场只是简单调解了一下,谁知当天半夜,赵家老大拿着一把镰刀翻过墙头,给孙家一家四口全部砍杀!最后自己逃跑到宣州还是被抓了回来,当年秋天就斩首了。那赵老娘跟到法场,难过之下没有在意身后还跟着当时只有四五岁的小小。小小看到长兄被砍头,当场吓疯,从此以后就一直这样痴痴呆呆了。哎,造化弄人啊!”郑县丞悲伤地摇摇头。

“哎,赵家确实可怜,所以子昂成家后住到她们对面,我也让他多多照看赵家母女。”陆侃继续说道:“郑公在这溧阳县二三十年了吧,家财万贯良田千顷,哈哈,说是溧阳县富首也不为过。家家户户的事他都非常清楚,他也可怜那赵家母女,经常接济,连现在她家开的小店都是郑公家二郎帮忙张罗的。”

“这事也巧,我们家杀鸡宰羊总是顺带给赵家母女送去一些,赵老娘每次都回礼,且每次都是亲手做的桂花糕。我家都觉得她做这桂花糕的手艺比宣州的桂花坊还要好,所以就建议她自己开一家小店卖些粉糕之类的吃食。她家已无男丁,虽然不用交租,但是还有户税,要活下去,不能总靠别人接济。“郑县丞说完还不好意思的笑笑。

殷淑点点头,赞道:“你这是做了一桩功德!郑公老成持重久在官场,为何一直安心在这溧阳县做个县丞?没想过升迁别处吗?”

郑宽听他这么问,抚掌笑道:“哈哈,中林子谬赞了!刚刚陆明府说的不对,我不止在这溧阳县二十年,是祖祖辈辈都在这里,兄弟多孩子多。到了我这一代,兄弟全都离开溧阳县,田地归我,我又有四个儿子全在县里,并无女儿,再加上祖上留下的永业田累积下来确实接近‘良田千顷’,尚属富裕,但是富首不敢当!哈哈,官场复杂,我闲散惯了,三十多才明经及第。我已毕生不缺衣食,为何还费尽心力的去谋求高官厚禄。高官未必善终,平平淡淡一生岂不是更好!”

“郑公说的好!哎,惭愧啊!贫道修道数载尚且没有施主通透,这样留恋荣华,我看我就是再修一百年,也别想成仙了。哈哈哈。”殷淑这句话倒是真的发自肺腑,“郑公,来,以茶代酒敬您一碗!哈哈。”

郑县丞一愣,旁边陆灵随即笑着解释道:“兄长说他是道士,可是这一路我看他饮酒的样子确实不敢相信,终究是无法成仙了!”

大家哄笑一阵后,殷淑又说起:“还要多谢陆兄这一年帮忙照顾明篱。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才学过人,有他陪着九郎,学业必定有成!”

“你不提我也要说。”陆侃看了一眼坐在桌子一角的明篱,道:“这明篱不过十三四岁,写诗作赋工整华丽。说句老实话,当为本县北面!”

“哈哈哈哈,陆兄千万别这样说,那我岂不是连替明篱执笔都不配了吗?之前竟然留他在身边磨了一年的墨,委实屈才了!”殷淑也赞许的看着明篱。

明篱见他俩这么说,满脸通红,连连说“不敢不敢”。

他还未成年,个子也比其他人矮一些,所以干脆站起来说道:“陆明府,写诗作赋这雕虫小技不值什么!近来跟陆九同去学堂,真是让我吃惊。他不过五岁,识字比十岁孩童还要多,在学堂上也是年龄最小的一个。前日师傅发问,何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学堂上大家的解释都大相径庭,只有九郎回问道:‘若是君子,知其为小人还要亲近,那又是为何?亲近后又要疏远,还怪人不逊或是怨怼,这不也是不逊之词?那又为何自认为是君子呢?’哈哈,师傅回答不出来,气得瞪了半天眼睛。”

殷淑也是一惊,没想到这话是五岁的孩子问出来的。陆侃虽然满脸赞许,但是表面还是谦虚的说道:“幼稚之语,难怪师傅生气,不是回答不出而是气他不学无术吧!”

陆翘在一旁忙道:“父亲,九郎聪慧,他的问题我都十有八九答不上来,难怪我至今于功名无缘,连五岁小儿都不如。哈哈哈”他虽然话语带有自嘲的意味,但是也能看出他对幼弟的宠爱,每次提到必定满眼笑意。

“还好意思说这个!”陆侃嗔怒道:“你若有郑公的心胸也罢了,一无是处还好意思在这说‘功名’。”

陆翘吓得赶紧闭嘴不再做声。郑县丞马上打圆场,“陆明府,您也太过严苛了,各人不同,子昂从不在小事上使小聪明,沉稳守规,比起很多自认才高却满纸荒唐的人,他其实才适合文书笔吏这样的事情。功名的事,急不得,你看哪位‘金紫’不是白胡子一大把!耐心些吧。”

“金紫”说的就是三品以上的官员穿紫袍佩金鱼袋,也就是宰相了。陆侃被他说的也笑了,其实他知道这个三儿子虽然学业上是平平了一些,但是为人忠厚,进退有度,如果真能像郑县丞这样安安稳稳做个富贵闲人,乱世之中实在也是一件大幸事。

“陆兄,我一直奇怪,你为何不住在县衙?”殷淑也帮着陆翘转移一下话题。

“你有所不知,县衙十几年前曾经失火,当时的县令一家全部被烧死,从那以后算我在内三任县令,都不住在县衙了。这个小院落虽然小,但是离县衙很近,我家现在算上明篱和仆役才六个人,足够了。”

“原来如此!”殷淑点点头。

“对了,这位小郎君也姓陆,莫非也是吴郡陆氏?”陆侃问的是陆灵。

“家父陆盛璋,补千牛卫,东都留守。我排行十三,家里都唤我十三郎。不过,父亲和哥哥们都在洛阳陷落的时候战死了。”陆灵面上严肃,尤其说到父兄之死,看起来并不像是假的。

殷淑呆呆的看向他,心中疑惑更深了。

陆侃也是一脸悲恸,叹道:“哎,国家有难,陆家儿孙当如此!我自己也属陆氏旁枝,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活着么大一把年纪,也是丢了陆氏的脸。留在洛阳的陆氏,祖父名讳莫非陆景融?”

“正是。”陆灵点点头,又劝慰道:“陆明府不必妄自菲薄,大唐的县令虽然多如牛毛,但正是您这样的父母官,上达天听,下抚万民,是国家权力的真正执行者,也是百姓的唯一依仗。”

陆侃和郑宽都赞同的点头,深知自己任重道远,几人端起凉茶碗当做酒碗,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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