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晚,临近十二点。
男人一身略显肥大的工作服,袖口束进同样深色的手套里,外罩一件橘色马夹,脚蹬一双再普通不过的黑色雨靴,带着口罩,手里提着一壶酒,看向这片即将开工的土地上的唯一一处亮光,那是一间临时搭建的简易岗哨亭,透过四面透明的玻璃窗往里瞧,能够看见一个正喝的有些烂醉的中年男人斜躺在椅子上,架在桌面上的手机正播放着什么,画面并不流畅。
男人抬头,看向岗哨亭的右上角,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讥讽,那是一个监控摄像头模型,就连电线也懒得拉起来装装样子,大概是觉得会来这工地上偷拿建材的人儿大约也分辨不出真伪,只起得个震慑的作用。
男人轻蔑的垂下眼皮,随即提着手里的酒走向岗哨亭,须臾,便又推门走了出来,身后原本只是醉的有些迷糊的中年男人现下却已经整个趴在了桌面上,昏迷不醒。
男人手里拿着方才还在桌面上播放视频的手机,打开通讯录一顿翻找,中年男人显然没有清楚备注的好习惯,这使得他不得不翻找出自己手机备忘录中所记录的号码再次进行搜索,随后方才使用中年男人的手机向对方发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隐藏在黑夜中的大柱子,灯光很暗,背景是堆放杂乱的建材以及一小截儿类似于天桥底部的平行状物,而其中最可疑的,则是那根柱子上的几个红色不规则符号,瞧着像是用喷漆喷出的字样,底下多余的漆液正因为重力的缘故而顺着柱子的表面缓缓往下流淌。
发送完毕,男人立刻拨出同一个号码,待对方接起时又立刻挂断,像是生怕对方看不到那条不起眼的短信似的,随即调了静音,却并不急着将中年男人的手机放回原处,而是揣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随后抬脚往工地深处走去。
约莫半个小时,工地外隐隐传来车辆引擎的声音,在这片沉浸在夜色中的土地上显得异常突兀。
男人隐在暗处,已然脱掉了身上显眼的橘色马夹,头上多了一顶黑色的针织线帽,牢牢包裹了耳后的头发,背靠高大的塔柱,头顶是高架桥上车辆飞驰的声音,明亮的路灯却照不清桥下男人的身影,一双眼睛在夜色中静等猎物的到来。
工地外,下车的是个瞧着四五十岁的男人,中等身高,约莫一百七十五公分封顶,虽然瞧着稍稍有些发福,但是从绷紧了衣袖的臂膀仍旧可以看出,那是个年轻时候拥有结实肌肉的大块头,大概是人到中年疏于锻炼,方才稍稍缓和了棱角。
男人下车后随手关了车门,发出一阵闷响,被这黑夜中的寂静放的格外的大,之后便警惕的开始四处打量,神情肃穆,时不时的掏出手机看看,电话拨出去,对方却仍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经过岗哨亭,里头的灯仍旧亮着,椅子上的人儿却已经毫无动静,男人皱眉,面色沉了沉,待探了脉搏,方才稍稍缓和了些,却依旧忐忑。
这片土地的施工项目刚刚敲下不久,他先前虽然来过几次,但如今却也有些模糊了,依着照片所示,男人依稀有些印象,但在夜色中仍旧只能慢慢摸索着,他不敢开手电,更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借助高架桥上的灯光勉强看清脚下的路,时不时的便会踩进一个浅坑,险些跌倒,他只好放慢了脚步,拼命竖着耳朵,一边分辨着脚下稍稍平缓些的路,一边静静听着周遭的响动。
接到电话时,他正睡的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摸着手机,界面显示的备注是焦华富,男人思索了半晌,方才在脑海中搜索出那个因为高出不少的工钱,自愿守在建筑工地上的中年男人,是个见钱眼开的,平日里没见他给自己打过电话,现下已经十二点整,对方拨了电话来,想必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男人这样想着,只好强打起精神接了电话,还未出声,对方却立刻便挂断了,这让男人困倦的同时十分恼火,退出了界面便要重新拨回去,心想若是戏耍了他,干脆让他卷铺盖走人,毕竟只是下头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员工,可谁知眼睛一瞥,便看见那条由同一个号码发来的短信。
男人略显疑惑的点开,照片拍的很暗,但他还是一眼就看清了,后背的冷汗一下子浸湿了睡衣,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根本都来不及思考这到底是不是陷阱,只顺手拿了外套上身,一路往桥下区疾驰。
虽然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路上依旧灯火通明,来往的车辆不少,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烟,升起的烟雾迫使男人眯了眼睛,指尖随着红灯倒计时的跳动轻轻点打在方向盘上,夜风吹进打开的车窗,稍稍吹醒了男人兴奋过了头的脑子。
方才看见那张照片上的奇怪符号时,他只觉得浑身一紧,好似血液全都一股脑涌上了头皮,根本顾不了这么多,整整三年,他一直在等,迫切的同时又带着隐隐的担忧与畏怯,说实在话,他现在的生活不错,工资看的过去,房子跟车都是公司分配的,不用在刀口上舔血,每天两点一线,按部就班,休息日惬意尚且,人到中年,所求所想也就没那么多了,他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在看见那张照片之前,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可是事实证明,人的欲望与贪念总也得不到满足,看着照片上的那几个字符,早在年轻时便开始慢慢积压在心底深处的迫切的欲望与不甘心便开始徐徐而升,叫嚣着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等到稍稍冷静些,人却已经停在了这盏红绿灯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