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的一周很平稳,按照大医院病床紧缺的状态下,病床的管理惯例是术后一周就必须出院了,患者回家养病,半月后,患者回到医院门诊拆线,如果是外地的患者,就在自己的当地拆线了。手术以后任何患者就此与本医院没有瓜葛了,要想再次求诊,只有从头再来一遍程序。为自己的开刀的医生,病人永远记住了,而医生就此忘记了。
记得很多年的医院惯例,都是手术后,等患者拆线了才可以出院的。
爱人术后已经一周了,医生大查房时嘱咐我俩,你们没有啥情况就可以出院了,回家养病,回家再过一周,记得来医院门诊拆线就可以了。终于可以出院了啊,让人窒息的病房生活我已经过了2多天。2天前因为大出血而紧急入院,在内科检查和止血的期间,我们是憋着气呼吸的,那时的紧张空气至今还印记在我的脑海弥漫至今,在内科的治疗方案就是止血、止血、不要再出血了。
1天前的大会诊,专家们一致认为病情不容乐观,转入外科手术,专家立即进行了胃部病灶切除术,这次查房说,就要出院了,我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日期,刚刚好术后一周,平安无事。
很多的意想不到的事件都是突然降临的,明天和意外谁先到?我认为,手术后和后续的几个月的化疗,可以让我们缓一口气,走一步、坚实一步的治疗和化疗,我们也好有个体力和精神的缓冲,不能再有什么意外了,我们俩都扛不住了。
却、不然,万恶的病魔和疾病就是要成心击垮我们。这天夜里,爱人觉得忢心烦躁,冷汗直飙(这是体内内部出血的特殊症状。他花了很多力气才把睡在他床边的小床上睡梦中的我喊醒。他微弱地说,我极度地不舒服,我怀疑体内在出血。我赶紧起身,问,怎么了,怎么不舒服了?
爱人用微弱的声音猜测说,好像内部手术的吻合口在出血。我说,你又看不到,你咋就知道是你手术伤口的接口吻合口在出血?他继续沮丧地说:“我猜的,我的胃部出血的溃疡面没有了,它全部和残胃一起切除了,哪里来的出血点呢?那不就是伤口的吻合口在出血吗。”
我紧张了起来。医生已经残忍地宣判了我们的死刑,病魔,你还想怎样?我们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你还想怎样?想加速地毁掉我们?病魔,你是从来不会心软的,你也不会放过轻视你的人类。曾一度,爱人认为他是天下无敌的,自己是国内名牌大学的、学医的,后期工作又是医药研发者,对于临床药物有较深的研究和认识,他自己,就是病魔的杀手。
凡是所有无视和忽视病魔的背后,都是以健康为代价的——且都是无法承受的代价!
人在健康的时候,总是觉得人生冗长,冗长到忘乎所以,冗长到刚愎自负,冗长到误认自己是无所不能,自己是天下无敌的。
爱人退休以后仍旧在实验室工作,认为他还能够研发出人类稀缺用药,还能够提取出更为有用对症的,人们还没有发现的,能够横扫病魔的特效生物链。就像屠呦呦那样为人类造福,拿个诺贝尔奖啥的不成问题。好狂妄的家伙啊,他忘记了自己是“杜氏病溃疡”患者。自从221年11月16日进了医院,医生在胃镜室检查当即就宣判他死刑,他迫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爱人告诉我,他不能入睡,感觉就是像前几次大出血那样的感觉。上帝啊,又出血了?为了缓和情绪,减少压力。我安慰爱人,这只是你的猜测,没有临床证据,也没有理由啊,已经切除的病灶哪里又出现了出血点?我们在静静地一分钟一分钟的体验着他身体内部的感觉。
突然,他说,赶紧,我要上厕所。我赶紧扶他下床,扶他向厕所走去。因为是夜深人静,怕影响同室的病友们睡眠,我俩蹑手蹑脚的走进卫生间,我站在马桶边,他坐上马桶抱住我的双腿。他弱声地嘱咐我,注意观察我大便的颜色哈。
爱人一辈子被消化道出血所困扰,因而,爱人的久病,我也成了良医,这变成了我的强项,对于他常年的习惯性的出血,不管是大出血还是小出血,在认知上,我也是老司机了。我一直注视着马桶内哗啦啦的柏油便,一会儿就覆盖了半个马桶的水平线。
体内出血,证据终于锤实了,证据证实了爱人的感觉是那么的准确。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用手机拍下马桶的柏油便;第二反应就是越级护士站,敲开了刚入睡的夜班医生的房门。好在这位值班医生知道我们夫妇曾经都是医务工作者,而且患者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生,我们的临床呼叫应该是最准确的。
医生没有二话,第一反应,加快抽血加急去化验室查血色素,接着一阵护士的忙乱,一阵病房病友们一个个的低声关切询问,咋的了?咋的了?很快,化验室的血色素报告送至14楼,短短地几小时,一夜不到的功夫,血色素从1点多降到只有5。一场硬仗又拉开了帷幕。
偌大的普外科值夜班的护士只有两名,夜班医生只有一名,所有抢救准备工作有条不紊的在准备,很快,生命体征观察仪推进病房,管子一道道缠住爱人的心胸,心电图仪器也推进了病房,又是几道管子锁住爱人的胸膛。同时立即打开动用了深埋的颈静脉的大静脉滞留针(在手术室手术期间急救备用的埋针,很快静脉针止血剂全都挂上去了,各种防止心率衰竭、呼吸衰竭的药物和营养液几条通道进入机体,备用血的急需报告单被送往血库。
一切的抢救准备工作是那么快速的到位,大医院啊,很多防止快速的出血和病情恶化的措施全部到位。这时候,东方肚白,天渐渐亮了,静静的病房又恢复了原有的喧嚣声:起床了,起床了;收床了,收床了;打饭了,打饭了。死刑者们的、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爱人疲倦地睡过去了,一夜的担心终于成了现实,又在出血,哪里在出血?
开始查房了,主管医生了,床位医生来了,科主任来了,教授们都来了,一帮大大小小的硕士生、博士生们一起涌进了我们这个只有四人患者的病房,今天的查房专门集体讨论昨天夜里我家的出血现象。这帮医学生对我的爱人已经有了一个特殊的标签,那就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的稀缺案例、万分比的案列:曾经的“杜氏病”患者,今日的“杜氏病溃疡病”患者,而不是临床上习惯称呼我们“胃溃疡”患者,或“消化道溃疡”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