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钦文停下脚步,抬眼看了看平台上的碧鳞向导,只见他左手持红旗,右手持绿旗,微微张开双臂挥舞着。
骆钦文取岔口右道继续前行。
往后每到一处岔口,平台上的碧鳞向导总会用旗语为骆钦文指明正确的道路,只不过经过三个岔口之后,骆钦文便已无需参看向导指引,自顾自取道前进罢了。
看着骆钦文轻车熟路的在这弯弯绕绕的高篱中穿梭,随行的民夫只得紧紧跟着,还时不时抬眼看看向导的指引,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在这绿色迷宫中失了方向。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骆钦文便穿过了一个青石拱门,算是走出了这片珊瑚树高篱。
民夫“吭哧吭哧”的跟了上来,喘着粗气问:“师爷,你是如何知道哪条路是对的?”
骆钦文回头看了看高篱中部那缓缓落下的平台,略带自豪的说:“这可是相爷独创的‘囚龙伏虎阵’!此阵有两个入口,五个出口;入口对应龙、虎,出口对应龙、虎被困住的四爪;有且仅有一个出口可以‘逃出生天’!战场上,可以通过轻骑站位调整,带来十种不同的变化!一旦被困阵中,且不论方向难寻,光是疲于应付刀兵,都足以令‘困兽’力竭而亡!眼前这片珊瑚树,不过是静态布设的阵法而已,毫无变化,只需前三步的指引,我便知其生门所在!”
看到民夫随从那崇拜而又不明所以的眼神,骆钦文“哼哧”一笑,补充道:“不过有碧鳞军守卫,此处用以隔绝闲人,保盐帮周全,已是绰绰有余了。”
说话间,两个身着皮袄的仆人迎了上来,将骆钦文引进了程府那名贵的红木门扇之中——此处便是盐帮与官府的管辖分界点。
程府主宅坐落在邻接海滨滩涂的低山丘陵上,风景与视野极好,安全与私密俱佳。
滩涂上晒制的粗盐,通过与珊瑚树高篱中部类似的升降平台输送至宅内,进行去粗取精的提纯步骤;再经由碧鳞营房处的监盐官检视查验后,方可送至淮安城内存放和结算。
结算回来的银钱,由帮主程严召集众盐商,根据其占有的盐田面积进行摊分。
这个规矩,自李玄忠扶持程严上位帮主后沿用至今。见识过李玄忠手段的盐商们,从未敢有任何异议。
幸而程帮主为人还算厚道,虽不能说摊分得毫厘不差,但起码在大数上从未昧过良心;至于零数嘛……识相的就当送给程府小姐做个彩头,不识相的,就“被”充公成了盐帮四处活动打点的“公共经费”。
按年算下来,这笔“公共经费”约摸能达到整个盐帮经营份额的十分之一左右,甚是可观。至于“公共经费”用在了哪儿,恐怕只有被仆人一路引至客堂的这位贵客最清楚了。
还未及踏进客堂大门,骆钦文就听见里面一阵“乒乓”乱响,像是叩杯砸盖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就是程严的呵斥声:“让你好好跟先生学习茶道,三天不到你就自称学成把先生给赶走了,你看看你现在整的像个什么事儿!?”
“爹爹,不就碎了个杯子嘛!换一个就是咯!”一个女声顶撞道,态度甚是顽劣,“我这还没开始呢!妹妹还教不教啦!”
觉得有热闹可看的骆钦文,向引路的仆人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们悄悄退下,自己则轻手轻脚的跨进了客堂。
只见客堂正中摆有一桌,桌上放有一套茶盘茶具,程严背对着客堂大门,正训斥着桌后那坐姿不端的姑娘:“行行行!你继续,我看你能教出什么花样来!”
被训斥的姑娘大约十八、九岁,面对程帮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左肘支在桌沿上,手掌微微握拳撑着脸颊,手指还不停地把玩拨弄着珠串;右脚则踏在了椅子上,弓起的膝盖,成了右臂的支撑物;整个身子歪向一边,神态慵懒,完全没有茶道所讲究的那种端庄典雅。
她发现了悄悄进门的骆钦文,却并未声张,而是慵懒的对着身后那昏昏欲睡的小妹说道:“你好好看着啊,姐姐就教你一次!”随即用右手一点茶盘上的茶杯盖边缘,使其翻身上手,迅捷且华丽的绕着杯托杯沿打起圈来,熟练的进行着“刮沫”这个步骤。
随后,搓茶、摇香、入海、蝶舞、展茗,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
步步都到位,却步步不对味!看得程严是连连摇头。
直到她把一盏茶杯冲着骆钦文放下,抬手挑眉做了个“请用”的手势,才令程严察觉了骆钦文的存在。
“师爷,您什么时候进来的?!”程严有些尴尬,“本想让这娃儿给师爷展示一下茶艺,不曾想……让师爷见笑了……”
骆钦文得看了个热闹,倒是没有太在意这些让程严颇感尴尬的礼数,径直上前端起了那盏茶,细嗅后抿了一口:“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杊州的摩崖云针吧?程帮主让令嫒用这么好的茶叶练手,倒是挺下血本呀!”
骆钦文这话,让程严吃不准是夸是贬,只能尴尬的赔着笑。
“是不是恰到好处?”泡茶的姑娘倒是自信满满,端正起坐姿问道。
骆钦文饮尽盏中茶汤:“清香而不浊,味甘而不苦,叶舒而不展,全都恰到好处!”
姑娘得此褒扬,得意地冲程严挑了挑眉。
程严瞪了姑娘一眼,可是心里的石头却算落了地:“带妹妹耍去吧,爹爹与客人有事要谈。”
听到可以去耍,原本昏昏欲睡的小妹顿时来了精神,拽着姐姐的袖子,麻溜的“逃离”了客堂。
“我这大女儿,宠溺过头了,小时候跟着她那武人出身的远房叔父玩野了,一身痞气,本想着让她学些琴棋书画收收性子,结果就是坐不住,真是让师爷您见笑了!”程严自嘲道。
“大小姐性子粗犷豪迈,也算是别具一格;程帮主真要想培养一个温婉淑德的女儿,还是考虑考虑二小姐吧。”骆钦文呵呵笑着说。
“嗐……想我程家在淮州也算一方名流,女儿却难登大雅之堂,实在是失礼……”程严叹了口气。
“程帮主,请问令嫒芳名?”
“大女儿叫知瑶;二女儿还没有合意的名字,想劳烦师爷给取一个。”
“唔……程帮主你看‘淮秀’此名如何?”
“淮秀?淮州之闺秀,甚好哇,甚好!”程严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