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颐斐正踱步到桌子旁。
温凛倾首,让赵秉筠看她脸侧,她又颔首抬眸,别有深意望着温颐斐。
赵秉筠回身怪罪的目光追之而来,“你又欺负妹妹了?”
温颐斐一瞬入戏,嘴角微翘,恨恨瞪了温凛一眼,连带着瞟了林汝洵一眼。
林汝洵埋头在温凛膝上。
温颐斐拉开椅子坐。
赵秉筠叹出一息,“多大了,还打架呢?”
赵秉筠愁在心间,她不愿意温颐斐回来,温执中的敌人暗伏在朝中。温执中若有什么事,他们如何会放过温颐斐。
林汝洵知道赵秉筠所思,朝里弹劾林汝洵曹璇珩的劄子飞满天,劾温颐斐的只有清流一小摞。
他的靠山已从温执中温系转变成皇帝,温颐斐平地起凉亭,就因为皇帝说这里景色甚好,若是有凉亭供以歇息更好。
各家势力平分秋色,没人劾温颐斐,如果日后谁家实在掌权,温颐斐也危险。
温颐斐抄起茶水喝,甩给林汝洵一章奏。
林汝洵摸来瞧,是张殊核算边军军赋节略,写得简略易懂,多半是御史台递给皇帝看的。
一看四川谢蕴言那账面平整极了,比两淮贺兰鹤白还干净,他本不想谈,不禁骂道,“谢蕴言他真敢写啊。”
温颐斐嘿嘿一笑,“他给张殊喝了一壶是不是?”
林汝洵低首沉吟,“张殊一行五十余人,都说没问题?”
温颐斐笑着摊手,“对呀,都说没问题。”
林汝洵将章奏一合,丢回给温颐斐。
悻然侧首,“选张殊这个人选错了,说他是铁面御史,把他架上去了。”
温颐斐收回章奏,“别提了,死都死了。”
赵秉筠按住章奏,她拾去瞧过。
林汝洵侧坐着,再把头埋回温凛膝上。
他们还没把张蘅潇印刷铺的事收拾好,就开始铺开消息引民怨攻讦孟瑄,那时想送张蘅潇一走了之。
赵秉筠看过章奏面有愁容,军费开支和战时相比差不了多少,转头细语问温颐斐,“朝廷军费开销还是这么大呀?”
温言斐胳膊挂在椅子背后,“那没办法,军费宁愿他们贪点,朝廷也得多支点。”
温颐斐让上菜,说,“都饿死了,等半天,谁家这么晚吃饭?”
林汝洵从沈庭简石连晦孟瑄,寻思到京符解仪庭军费。他都忘了他岳父岳母是来吃饭的,赶忙动身去催。
温颐斐看晚膳已送进温颐斐堂屋,起身问,“为啥他们有,我们没吃的?”
温凛回,“他俩有伤有病有优待。”
赵秉筠望向温颐中堂屋,眼中闪过忧思。
她先前来这里探看过林兑卿温颐中很多次,林汝洵温凛都不在,是鹿聿宁接待她,每次她临走,那个小姑娘总要送她一大堆花。
林汝洵嫌媞媞上菜太小心,帮着她端。
温颐斐,“谢蕴言嘛,说要去讨伐方秀,烧着临安的钱,还打了个败落而归。”
温颐斐,“谁知道他谁的人,他能扒着谁是谁呗。”
温凛拉着林汝洵手腕,轻声问他道,“还好吗?”
温颐斐正听见,举起茶杯抗议,“妹妹不关心我!咩!”
温执中正落座,被温颐斐逗乐了,“啊?”
温颐斐头一个动筷,赵秉筠蹙眉。
饭桌上温颐斐叹出一句,“哎呀,还是地方人厉害呀。”
林汝洵见识过地方人,生存环境比沈系差十倍,他没仔细看过外路衙门的手段,外路小官贼胆包天倒是真的。
他一次北伐回来,荆南病疫,他去医治病人。
去时他还不懂,什么也没想,不就是看药方摸病症,治病救人嘛,这他会呀。
徐植在荆南道州认出林汝洵,当时徐植还没升迁到临安。
徐植赌了一把,同林汝洵说:我知道你,你是林家的,你既然不是出公差。。。那你在荆南,碰到奸官,你不要出来讲公道,碰到好官,你也别替他们抱不平。
不要显露身份,真找上你要你开口说句话,你再掏你家牌子。
你别说话,别掺和,荆南水太深。
林汝洵辞过徐植。
去到衡州,气出内伤。
荆南为应付临安压力,把人当畜生管,得了病的人在府衙眼里,属于是没资格活着。
衙门龙蛇混杂,牛骥同皂。
荆湖南路病疫死了上万人,衙门推责推得各显神通,还有官趁势捞药材钱,倒卖药材去周边路。
周边路,江西,荆北也怕病疫传过去,药材价格很高。
朝里沈辄迟暮,江秋势头正旺,要让江秋知道荆南衙门这么搞,荆南不少人乌纱帽没了,人头也会落地。
荆南衙门有人认出林汝洵。
消息递到,章景明,案前。章景明是荆南路转运使。
章景明接了消息跑到衡州。
听说过林家有这么一个人。
隔着八丈远,太阳光下看这人褐发,白得发光,再举千里望,一看那双眼睛,真是他。
坏事了,怎么林家的人突然出现在衡州啊。
章景明对蔡立节下令。
做掉他。
衡州知州,蔡立节,与章景明相互勾结。
蔡立节,心思细密,转运使点名要做掉的人,蔡立节好歹要摸清这人来路,去查了查这人叫啥。
林汝洵。
蔡立节知道朝里刑部侍郎叫林汝孙,他可别是林汝孙亲弟弟。
林汝洵死了,林汝孙刑部侍郎能查不出来是他弟是咋死的嘛。
蔡立节一开始也不太敢动林汝洵,
女人,酒,鸿门宴,蔡立节都给林汝洵整过。
那时林汝洵发觉,掏林家牌子也没用。
最后蔡立节确认他不是林淮亲儿子。
林汝洵身边两个侍卫也很不好弄。
蔡立节和衡州道州衙门的人串通好,让林汝洵的一个侍卫上一代金玉,病。另一个侍卫木桃,木桃找不到他。
把林汝洵隔禁起来,让他染疫不给药,他本来也染了,等他病死在衡州。
病死一了百了,就算是太子出来管病疫,一不小心染疫病死,谁也查不出来。
临死前林汝洵想,他日夜医治救回来这么多人,上天真想让他死?
赵弦璋奉命来荆南视察,木桃找到赵弦璋。
赵弦璋找到林汝洵,救他一命,他就差抱着赵弦璋哭。
养好上一代金玉,要走又不敢自己回临安。
给林汝贻写信,林汝贻是林淮二儿子,林汝孙亲弟弟。
林汝贻亲赴衡州,来接林汝洵。
他回了临安,或许张蘅潇不记得,他记得那天他醒来,去西咸见到张蘅潇有多感动。
他差点没回来。
沈辄死后,江秋重整京湖,荆南病疫的帐重新清算,蔡立节被削除官籍,他还办不掉章景明。
温系攻沈,章景明在福州致仕后被揪出来,一审又不止荆南一大罪,章景明被流放。
林汝洵想过。
若温颐斐没有温家出身,丢地方举目无亲地混,他活着凑合,也有可能风生水起。
若他自己除去林家出身,进了京湖府衙,他纵使使尽浑身解数,也逃不过徐文晏那句话。
在小县衙被吞噬湮没,不做事不错,一做事就被人害出大错。吉光片羽,郁郁而终。
或者一进衙门没过两天就冤死,无人问津。
在临安上值,势力不散,时运不逆,只要不一拍脑门谋反,多半不会身坠危境。
挑拨圣心,起势攻讦,也有做案子的,那没什么用。
临安府巴掌大的地方,朝廷有机速房,沈庭简林淮也有细作网。
罪行公开,孟瑄拿钱,沈庭简杀人,无可奈何。
在外路上值,各凭本事。
外路斗法,五花八门,左右提防,谄媚上峰,拿捏下级,进门卖身交投名状。
巡捕辽荡串通一气,好官畏畏缩缩不敢做事,要么为了能留下来继续做事,投身奸佞推死他人,给奸官捞钱扫清杂碎。
所以江秋整饬吏治的时候异常艰难,派下去的人没法断案。
说这人是个好人,看他也不像,说他是奸官,他倒是护着百姓,说他护着百姓,也有可能只为了升官。
朝廷出新令,外路衙门难办,无法与民和解,想破脑袋,取折中之道,办砸了出了事追究下来,纵火焚迹杀人灭口。
温执中通过林汝洵给林汝孙递了一摞钧田分田案,林汝孙都不敢推,唯独一个丈田,在两浙、福建路推,还是自己管辖之内的州府。
新法案走出临安,落到外路衙门案台上,这些人执行起来,极易变形走样。
林汝孙正巧造访东咸。
他累得不想说话,明天朝会开了,他还得上殿干仗。
瞧一家人凑一起吃饭呢。
汝孙朝温执中,赵秉筠揖礼,“丞相,夫人。”
温颐斐乐呵着,从椅子上爬起来,对林汝孙作朝廷礼,“侍郎大人。”
林汝孙笑了,袖角往温颐中屋方向扫了扫,“我去看看温颐中。”
温颐中被林汝孙拖出屋子,院里置下座椅,林汝孙温颐中不上桌。
温执中喊林汝孙过来吃两口。
林汝孙回过礼,“多谢温相,臣,,,我已自府中用过晚饭。”
林兑卿拿来靠垫给温颐中垫着点腰。
林汝孙拉住林兑卿。
半晌,林汝孙问出一句,“巽卿,她来过了?”
沈巽卿怀着孩子,四个月。
林兑卿笑道,“五哥哥,那是您的娘子,倒要来问我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