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执中到东咸的时候,林兑卿才把牌局收拾起来。
林汝洵瞧了眼林兑卿,她真是恢复得好。
前些日子她的丧事他都为她准备好。
他好似被押上刑场人头落地前一刻,告诉他不用死了。
他姐现在已能打牌,又不喝药,还偷温凛的酒喝,他抓了林兑卿说,“再喝,再喝我去告诉温颐中!”
不知该拿林兑卿如何。
他给温颐中换药,温颐中在屋里痛得死去活来,林兑卿在外边跟沈巽卿打牌,开心得花枝乱颤,也不管她官人是死是活。
温颐中笑着说,“她对我挺好的。”
他姐原本不这样,多半被温凛带的。
沈巽卿对林汝孙意见很大,也不管林汝洵在不在,提起林汝孙就问候林汝孙八辈祖宗。
温执中一进门,重重戒备尽数卸下,林汝洵觉得温执中在执政府已举止十分自然,那却不然。
他入门之后,整个人的状态都跟在外边不一样。
温执中四顾院子,轻声对林汝洵打趣说,“你家好小啊。”
林汝洵颔首,当然比不上新开南巷温府三路五进,当年他嬴非张蘅潇倾家荡产,在清河坊弄出这么两座宅子。
林汝洵紧跟着温执中,抬手警示门槛,听温执中说,“倒是挺温馨的嘛。”
“哥哥伤已好些了,姐姐病也好多了,不若改日送哥哥姐姐回甘泉坊府邸居住?”林汝洵报赧。
“太不懂规矩,赶我儿子儿媳妇呢。”
温执中一手负手,一手执前,这般笑说。
想来年轻一辈亦或是温颐中,皆无法比肩温执中风采。
温执中再打量过林兑卿的气色,“川姐儿好多了嘛。”
林兑卿有些拘束,却眉眼弯弯的,行礼喊了一声,“爹。”
温执中笑意盎然,“我那箱人参,顶用吧!”
那箱人参被东西咸常住人口瓜分,媞媞补得流鼻血。
温执中见到温颐中,才落下泪来。
温颐中去查账,二人只希求核算结果和钱回流临安,没指望温颐中能活下来。
温凛归府,围着温执中转了好几圈,她一口一个爹爹,温执中开心得很。
温执中早知自己将有一死,不成想活到现在,徒然萌生草间求活之思。
赵秉筠身着考究,妆容典雅,自偏门入府。
四下扫量,细眉微颦,仰首望过屋檐。
林汝洵笃定她进门时候心声也是,这院子好小啊。
赵秉筠被请着施施然于院中落座。
她看上茶盏的才三两侍女,问林汝洵,“你这院儿里若是人手不够,我自温府抽调几名送到你这儿来?”
温凛这会儿躺在躺椅上,腿搭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声线慵懒,“哎呀,娘,够用啦,够多了。”
林兑卿怕赵秉筠,林汝洵也有点怕赵秉筠。
隔了半刻,赵秉筠关切道,“是钱不够吗?娘娘给你们拿钱,你们去置一套大点的宅子。“
这林汝洵不敢说话,揉了揉温凛。
温凛随口来一句,“不用啊,大宅子不聚气。”
林汝洵扯出笑容,“待哥哥伤好,我带凛凛搬回官邸去住。”
温凛噌一下坐直,“搬官邸去住?我跟那群市侩夫人姑娘又要吃饭又要赏花的,几点回去没个准点,禁军每次查我牌子查半天!”
她看赵秉筠再要开口,堵言道,“行了行了娘,别叨叨了,您安心吧,我住得挺好。”
林汝洵思绪飘忽。
再瞧赵秉筠,赵秉筠听过温凛言,仿佛还有些委屈。
温凛见林汝洵眼底闪过一缕酸涩。
此般光景翻遍临安,兴许只有温执中家里,沈辄家里能寻见。
在钱塘林家,小辈绝不敢这般同长辈讲话。
林家礼俗极重。
譬如沈巽卿嫁给林汝孙,嫁入林家,要勤劳持家,侍奉公婆。
一家人吃饭,沈巽卿要在公公林淮、婆婆裴宁跟前伺候饮食。
晨昏定省,她和林汝孙早晨晚上,都要给林淮裴宁请安问好。
裴宁说话,安排府事,沈巽卿没有说话反驳的余地。
裴宁动怒,沈巽卿没错处,也得跟着赔不是,领罚。
沈巽卿对诸如此类厌恶至极,她是沈辄掌上明珠,哪里伺候过人,哪里受过这种气。
林汝孙总让沈巽卿习惯习惯,适应适应,就好了。
有各家宴饮,林汝孙给足沈巽卿面子,回家林汝孙还是左右含糊,看着沈巽卿受气。
温凛想,她砍林汝洵一刀或是无心,而沈巽卿是真想砍林汝孙一刀。
沈巽卿嫁给林汝孙的头几年,总偷偷跑回沈府,在沈辄跟前哭诉。
沈辄同林淮讲过,沈巽卿回沈府住过一段时间,沈辄死后,林汝孙还是将她领回林府。
这样之后,林汝孙好像开窍了,或者是沈巽卿破罐破摔,林淮家中礼教减轻不少。
依照沈巽卿的话说,这家人怎么还不死?
林家繁文缛节数不胜数,祠堂礼,祭祖,宴饮,族人冠礼,笄礼,婚丧嫁娶,林家人都要带妻子列席。
林汝洵觉得温凛肯定不爱去,“你要忙别去了。”
她说只要别天天搞这些就成。
他没想到她很兴奋。
她在那些宗族活动场合,举止周至,仪态别提有多端庄。
林淮问到她,她应付裕如,说话得体,瞧得出林淮很喜欢她,总说他娶温凛有福。
纵使他与她不合之时,吵得老死不相往来,有林家祭祖,过年筵席,她也都会来。
脸上不会挂着不乐意的神情,对他亦好似恩爱夫妻,丝毫瞧不出二人不和。
她搬离官邸,他有时候想见她又不愿意去找她,就催林复闵结婚。
林复闵是林沂孙子,林汝洵侄子。
林复闵问,“侄儿结婚,九叔您这么着急作甚?”
林汝洵心说你快结啊,我要见媳妇。
林家行走坐卧,多有规制。
他经常清晨去朝会之前,瞧温凛还没起,把她摆得整整齐齐。
他总说她这样一个睡姿在林家会挨打。
虽然他在林家好好躺着会被打,不好好躺也会被打。
她说,“睡觉还跟坐牢一样那还是人吗?”
她一个时辰不乱翻腾都难受,他已习惯。
什么时候瞧他胳膊搭在外头,那多半是病迷糊了,大夫诊脉忘记给他把胳膊放回去。
她也笑着说,“给你摆摆好。”
以温家三兄妹看来,林渝林家家法已经超出家法的范围。
林渝偏爱林汝淞,林兑卿和林汝洵只供林渝撒气。
温凛温颐斐温颐中,都想不明白林渝是怎么回事。
据温颐中描述,他与林兑卿成亲之后,二人回过林府。
林渝骂林兑卿真是会骂得很难听。
骂得温颐中忍不下去,饭也别吃了,拉着林兑卿就走。
温颐中问林兑卿,“他以前也这么骂你?”
林兑卿笑笑说,“不听就好了。”
温颐中怒火中烧,问,“他以前经常打你?”
林兑卿迟缓答道,“啊,九哥儿大了,他就没再打过我。”
温颐中原瞧林渝,风度优雅谦和有礼,学识渊厚博闻强记,翰林大学士当得起名。
不成想对家里人竟是这样子。
温颐中还不知道林渝外边那一大烂摊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