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汝洵的泣喘声渐渐归于平静。
阁楼外露天走廊声声脚步,王弗为首入船舱,撩开卷帘,请一人入内。后边是乔之选被拦下。
林汝贻轻声,“爹。”
林汝洵见到林淮的一刹那心如死灰。
林淮点头抬眉瞪了林汝孙一眼,“他这里闹脾气,你当爹的人了你也闹脾气?”
林汝贻挽林汝洵臂,林汝洵支腰朝林淮直跪,声音颤抖,“二叔。。。二叔。。。”
林汝孙撤开身子,给林淮让座。
林汝洵哑声对林淮苦苦乞求,“还没到那个时候,一个小商人,林家怎么保不住。”
王弗立在林淮身边,为难道,“。。。林家若是保他,正说是林家乱国。”
林汝洵在林汝贻身前支着身子,双眸失焦泪不停地流,再一蹙眉吞咽,又见神色伤恸凄怆,他气息奄奄吞声道,“二叔。。。二叔,您保他一下吧。”
他压重语气央浼,“二叔。。。”
林淮阖眼恻然,“知己难求,碰到一个也蛮不容易。你在这边知道他那岸日子过得好,你该满足了。”
王弗觉得林汝洵毫无必要这般,成大事人何须在乎这点情谊,这九哥儿还是太年轻,王弗可从未见过朝里哪位大人因挚友离去而悲难自抑。
林淮却包容道,“不然搞得像温颐中那般,被人丢进大牢,日夜刑讯,你又要去劫狱?”
林汝孙开口要说什么,林淮摆摆手,动身离去。
林汝贻朝林淮作揖,后拍了拍林汝洵的肩。
林汝孙悲怜看向林汝洵,他死死捂着心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汝孙颓然落座。
他手撑着地板,悲悲切切,浑身颤抖,泪水难止。
林汝贻揽着林汝洵,长喟一声。
他直至最后一抽气劲散去,晕绝于林汝贻肩头。
林汝孙听他没了声响,抬眼揉了揉额角,眉头轻皱,自窗凝望港口,“送走了,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林汝贻手背贴在林汝洵颈侧,“他怎么这么热?”
…
咸园府门开启,入两马车。
温凛适才归咸园,正碰见院内门边马车边有人搭梯子,林汝孙自梯而下。
林汝孙上前两步。
温凛前去,见林汝孙神色并不明朗,温凛问,“船走了?”
林汝孙转顾身侧马车窗柩木帘,“嗯。”
温凛目光也挑在那马车窗柩。
林汝孙左手负手右手置前,叹息道,“给他哭死了。”
温凛诧异,“哎?他还会哭?”
林汝孙沉眉疲乏道,“去时路上淋了点雨,兴许是病了,还睡着。”
林汝孙看过林兑卿,待林汝孙去后,温凛推挪开马车门板,一条腿刚爬上马车,扬首见林汝洵正沉寂望着另一侧窗子,月光落在那双褐眸里黯然凄恻澹澹,半身盖着谁人的敞衣。
温凛撤下腿,尴尬道,“这。。。你醒了?”
他眸中脆弱一瞥即逝,下来紧拥她一息,温凛觉着他体温很高,“你还好吗。。。?”
东咸园,西咸园,本是两座园子。
西咸园的侍从还不知西咸园的主人已不会再归来。
东咸园无人离去,却寂寥清清冷冷。
他看起来除了疲累以外没什么特别的,在林兑卿屋前驻足,手扶上格子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汝淞正好从里边开门,被他吓一跳,林汝淞平时是要骂人的,这时目色黯落,静默不语。
…
他握着林兑卿枯瘦的手贴着自己脸颊,泪一滴追着一滴划过脸颊,侧垂着眸子,睫羽被泪濡湿,喉结上下滑动,“姐姐。”他眉蹙得更深,将头深深埋在她的臂旁被褥里,大抵在抽噎,双肩微微颤抖,“姐姐。。。你带我走吧,朝廷我救不得了,我势单力孤,能帮得的人太少了。”
林兑卿没什么反应。
他只听得她费力的捯气声。
…
林汝洵与林汝淞在外堂落座。
堂内寂静,甚至听得油蜡滴落灯台声响。
林汝淞的声音听不出伤感,“姐姐想见见娘娘,我带她去见了,她还想见见爹爹,只远远看了一眼。”
林汝淞再道,“她等你回来呢。”
林汝洵没说什么,只同林汝淞轻喃了一句想吐。
林汝淞找来木桶,他揽过,脊骨一沉,咳着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林汝淞出屋去端茶水,回顾,见林汝洵的侍卫尽数列立堂外。
林汝洵勉强扶着门框对他们恳求道,“去澉浦港追,去追,去澉浦港拦他,求你们,一定拦住他,一定把张蘅潇追回来。”
“木桃,求你。”
那些侍卫一散而去。
温凛知道那哪里能追得回来。且张蘅潇不是薛忱,不会临门一脚不走了,他也极其厌恶临安,厌恶宋廷民间一切。
再见林汝洵,他手里拎着长刀,径往佛堂去。
他做出惊人举措,他把佛堂佛像砸了。
她推开佛堂门。
碎泥,金屑。
佛像已被打碎。
碎泥,金屑。支离破碎的像头,面容仍然平静安详。
座上残破的像身。
他肩上的敞衣衣角拖在地上,手里提着长刀,眸色涣散,痴痴凄凄道,“佛是大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