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王允恭的那一刹,郑凝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莫大的委屈一瞬间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她朝着王允恭胸口便是一拳。
这一拳打得很重,竟将王允恭打得倒退了好几步,王允恭捂着胸口样子十分难受。
“他们抢了我们的马,你们干什么去了!”郑凝岫怒气未消,泪眼朦胧地质问道。
王允恭才要开口,就被郑凝岫呛了回来:“你就是见死不救!你嫌我抢走了你的翻墨!”
王允恭无话可说,只能在一边傻傻地站着。
季然轻咳一声道:“有时间在这里发愣,倒不如赶紧想个办法,将这三百匹战马追回来。”
一边的曹全晸却摇摇头道:“难啊,估计他们也是某个势力的,他们人多势众,实在不好下手。”
王允恭冷冷一笑道:“这帮人估计就是王仙芝背后的那帮人了。”
“哦?”郑凝岫和季然有些吃惊。
王允恭解释道:“你们才从王仙芝的人手里抢过这批马来,这批人就在半路杀出来劫掠而去,哪有行动这样迅速的?这只能说明,他们对此事早有安排,就等着你们把马匹从尚让他们手里抢过来,他们再抢回去······”
郑凝岫打断王允恭的话道:“不可能吧,他们直接与沙陀人交易不就好了?又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允恭眉头一皱道:“恐怕你们已经着了他们的道了。”
“此话怎讲?”曹全晸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问道。
王允恭眼睛一眯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有藩镇订了这匹战马,有人却暗中联系沙陀人,将这批战马转手,王仙芝他们来接收,这不过是一个障眼法而已。其实,你们劫走的并不是王仙芝他们的战马,而是藩镇的。藩镇一旦发现自己的马匹没了,账就会记到你们郑家头上,他们却渔翁得利了。”
“他们来,我们才不怕他们!”郑凝岫理直气壮地道。
曹全晸却比郑凝岫看得更远一些:“小兄弟这么一说,倒是一切都讲通了,这是有人给郑家下套,看来躲是躲不了了。”
“那就一战,谁怕谁?”郑凝岫斩钉截铁地道。
曹全晸摇摇头道:“事情没有小姐想的那么简单。眼下朝廷突变,新帝登基,几个宰相都是旧朝人物,新朝新气象,恐怕又要换一批宰相了,现在各方势力都盯着南衙中枢那几把交椅,咱们郑家也不例外,如果这次真是有人算计咱们,估计根子还要着落在这上面。”
“嗯,”王允恭点头道:“曹先生分析得不错。”
曹全晸谦虚道:“若非小兄弟提醒,我是看不到这一层的,要如何做,恐怕还要公子回来拿主意。”
郑凝岫走到王允恭身边道:“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你倒是想个主意啊?”
王允恭一脸不屑地道:“我的翻墨都被你抢去了,你还叫我帮你想主意?”
“还你就是了!”郑凝岫赌气道。说着一把将翻墨的马缰绳递到王允恭手里:“一点都不好骑。”
那匹乌色的马倒也通人气,空踢了几下,像是很委屈,在王允恭脸上蹭蹭,很是亲近,只看得一旁的郑凝岫顿生醋意,瞪了那马一眼道:“你就和他亲吧,怎么不见你这么粘着我?”
王允恭笑了笑道:“他又不是不认识他主人。这可是那个沙陀人送我的。”
“切!”郑凝岫一脸的不屑。
王允恭也没有和她计较,对众人道:“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
大家听王允恭这么一说,马上精神起来。王允恭继续道:“眼下只是不知道这伙人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势力的,只有对症下药,才能事半功倍。不知道他们是哪伙势力,要解除郑家这干系可就难了。”
曹全晸点点头道:“小兄弟说的是,只是要怎么才能探清这批人的来历呢?”
王允恭仔细想了想道:“我觉得那个盖寓倒是个突破口。”
“此话怎讲?”曹全晸反问道。
王允恭缓缓地道:“这人一开始就愁眉不展,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好几次欲言又止,我曾劝他说出来,他却总是支支吾吾,估计是他这件事无论做得怎样,都将不容于天下,也就是说,他就是一颗弃子,如果咱们能给他寻个出路,估计他能把事情和盘托出。”
“嗯,”郑凝岫也点点头道:“刚才也是他帮我留下了翻墨,否则也被那批人带走了。只是他现在已经跟着那帮人走了,咱们怎么才能接近他?”
王允恭笑着看看季然,季然也微微一笑道:“这事我来做吧。”说罢便跨上自己那匹马,朝大家道:“稍候片刻,区区就来。”
“驾!”随着季然一声高喝,便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渐渐的天色亮了,东边的天空也出现了一抹红晕,继而红晕越来越亮,一轮红日终于跳将出来了。
太阳一出,感觉顿是不一样了,先前还是微微有些冷,现在已经感觉有些发热。
季然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当然,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盖寓。
当见到盖寓,曹全晸和郑凝岫还是大吃一惊,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季然能将一个大活人给带回来。季然只是微微一笑,就仿佛这件事如同穿衣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盖寓从马上下来,看看王允恭,又看看郑凝岫,轻叹一声,摇摇头,对众人道:“我不知道你们谁是郑家的,这里面有个天大的阴谋······”
尽管大家有所防备,但这话从盖寓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大家大吃一惊,毕竟是事不关己,王允恭倒还轻松,约着大家到一边坐下,未开言盖寓又是轻叹一声:“哎,自此之后庙堂江湖恐怕都是一片血雨腥风了。”
王允恭微微一笑道:“血雨也好,腥风也罢,还望盖兄如实相告,我们也好早做防范,或许还能化解这场风波也未可知呢。”
看见王允恭信心满满的样子,盖寓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良久才点点头道:“也罢,就算不说,我也是个死,更何况落到你们手里了,既然他们不仁,我又何必重义?不过你要答应我,替我选个好去处,找一个我的主家势力够不到的地方。”
王允恭点点头道:“虽然不知道你主家是谁,但这件事是针对郑家的,那想必也是势力不小,不过我还是答应你,如果你将他们的阴谋合盘托出,那我便话覆前言,替你寻一个好的归宿。”
盖寓一拍大腿道:“且信你这回!”
他遍视众人,缓缓地问道:“你们可知这批军马的来历?这是魏博节度使韩简从沙陀人那里购买的。韩简才当上节度使数月,一直觉得自己威信不够,所以急于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他派自己手下的马步军都虞候乐彦祯找到沙陀人,从沙陀人手中定购了这批军马,当时定金都交了······”
“那怎么会流到市面上来?”郑凝岫不解地问。
盖寓微微一笑道:“还不是有人想在这上面做文章。我的主家听到这个消息,于是便想出这一石四鸟之计······”
“一石四鸟?”王允恭也疑惑地问道:“我只能想到三鸟,怎地又凭空多了一个?”
“哦?”盖寓也到来了性质,笑着看了看王允恭,问道:“不知小兄弟你想到的是哪三鸟?”
王允恭手托下巴,缓缓地道:“将原本是魏博镇订购的马匹买过来,无疑是削弱了魏博镇的实力,这是偷梁换柱,此其一也······”
盖寓点点头道:“不错,你继续。”
王允恭笑了笑道:“将掠夺马匹的责任嫁祸给郑家,得好处的是自己,锅却要别人来背,这是李代桃僵,此其二也。现在朝廷正在选相,七望之中又以郑家、王家、卢家三家竞争最为激烈,郑家的台文公、正求公都是候选,如果能借这件事将这两个人打下来,岂不是又多了一利?这是顺手牵羊,此其三也。”
盖寓点点头,伸出大拇哥道:“小兄弟能想到这三层,已经是件事非凡了,我若非是局中之人,是断然看不出这其中的道道的。”
“我有个疑问,”郑凝岫紧皱双眉道:“假如你们说的是真的,那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郑家一定会参与这次马匹的争夺?”
盖寓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王允恭却笑了笑道:“我想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你·······”说着他指了指郑凝岫。
“我?”郑凝岫吃惊地问。
“嗯,”王允恭点点头道:“不错,你到王仙芝那里实在是太突兀了,肯定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一听你是郑家的人,自然会想到是荥阳郑氏。其二嘛,以我之见,这个人并不是针对你们郑家,而是针对其他所有五姓七望的家族······”
“啊?”郑凝岫显然不肯相信。
曹全晸也一皱眉道:“不会吧,这是什么算计?”
王允恭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是说,他并非针对某一家,而是谁打听到消息前来劫掠这批马匹,他就把祸水引向谁,是守株待兔,并非专门针对哪一个势力。”
王允恭这样一说,众人才算是明白过来。
盖寓微微一眯眼道:“就算是我这局中之人,竟也未想到这一层。也罢,该当他阴谋破产,我估计你是有办法对付他的,那我便直说了······”
众人都将目光移向盖寓,盖寓缓缓地道:“你们有所不知,他们是想将这匹战马运到淄青平卢镇去给宋威,削弱别人,壮大自己,所以这第四鸟乃是瞒天过海之计。”
曹全晸脸色一沉,一脸阴郁地道:“淄青平卢镇乃是太原王家的势力范围,难道这谋后主使是太原王氏?”
盖寓没有说话,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好一个一石四鸟啊,”曹全晸道:“早就听说王家这一代出了一个计谋极广的公子,没想到用得确实这样卑鄙无耻的计策,其用心何其毒也!”
王允恭冷笑一声道:“这样就清楚了,他的计谋恐怕还不止于此,王仙芝意图谋反,估计也是他在背后支持,马匹这步棋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真正的大幕恐怕是要等王仙芝起事之后才拉开。”
“一群叛匪而已,有什么可布局的?”郑凝岫一脸不屑地道。
“有什么可布局的?这里面学问可大了。”王允恭缓缓地道:“祸事一旦爆发,朝廷必然派兵征剿,征缴的过程就是争权夺利的过程,从战略布局到粮草辎重,这可都是筹码啊。”
“说得不错啊,”曹全晸微微一眯眼道:“恐怕这才是他的根本目的。”
“那咱们就去告发他们!”郑凝岫站起身来愤愤地道:“单凭暗通贼寇这一条,就够他们喝一壶!”
“证据呢?”王允恭问道:“要告人家,你可要有真凭实据的,没有真凭实据,人家反咬一口,到最后疼得可是自己啊。”
“有盖兄在这里,到朝廷当堂对质又如何?难道还怕他不成?”郑凝岫看看盖寓,却见盖寓并没有搭理自己,于是继续道:“怎么,你怕了?到时候我们郑家保你便是!”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盖寓缓缓地道:“即使有我在,他们也不会成承认,到时候反说我与你们勾结,事情就更说不清了,更何况卖主求荣,也不是我盖某人的行为。”
曹全晸点点头,投来赞许的目光。盖寓问道:“现在我将他们的秘密合盘托出了,不知小兄弟为我谋的安身之计在哪里?”
王允恭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这人你也认识,就是前面和你交接的那个大小眼的沙陀人。”
“哦?怎么会是他?”盖寓忙问。
王允恭缓缓地道:“盖兄,你这次反的是太原王家,太原王家的势力你也知道,得罪了王家想在中原立足,恐怕是很难的,那倒不如到方外去讨个生计。沙陀北地天高皇帝远,他王家实力再大也到不了那里。”
“嗯。”盖寓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的确是个保命的好去处。”
王允恭知道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老兄也不用担心埋没了这身本事。所谓天生异相,必定能有所成,我观这个人,将来定能有一番成就,你若是跟着他,必定不会有错,将来封侯拜相也未可知啊。”
盖寓朝王允恭一抱拳道:“多谢小兄弟指条明路,感激不尽。”
王允恭道:“老兄何出此言,他们才走不远,你追上他对他讲是我引荐,他便会收留于你的。”
“二位有这样的交情?”盖寓疑惑地问道。
“哈哈,”王允恭朗声笑道:“昨日他将这匹马赠我,问我以何相赠,你去见他,就对他讲:我王允恭以你这个国士相赠。”
马儿并不像人那样听话,稍不留意它们便会四处乱窜,再追回来就要花费很大的体力和精力,押运着这批马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还好,再怎么困难,也总算是看到了希望。为首的一个指指前面道:“再走一段就是咱们青州的地盘了,大家再加把劲儿。”
话说出口,却并不见大家响应,因为实在太累了。这一夜可不轻松,先是设伏截杀,后是带着这批战马往东走,人不离鞍、马不停蹄,这一走从丑时走到午时,走得已经是人困马乏,更何况现在烈日当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燥热,树林、大地都晒得发烫,更漫说是人了。
走在队伍后面的人尤甚,他们不仅要顶着灼人的烈日,还要闻着臭气熏人的马粪味,实在是叫人头晕脑胀、浑浑噩噩、恶心欲呕。
“大热天还赶路,这不是折磨人?”一个刀疤脸小声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