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稠,天空中只有几个寒星闪烁,时不时还要飘过一抹微云,将星光遮住,显得分外诡异。
夜空下的小路上,几百匹马被人驱赶着缓缓而行,马蹄发出的哒哒声,传出很远很远的距离,刺破夜的宁静,如同雷鸣。时不时传来的一声马的嘶鸣,又将这雷鸣般的声音掩盖,声音混杂在一起,仿佛虎啸龙吟。
毕师铎走在最前面,这次行动中他具体负责安全工作,他一手紧紧拉着缰绳,一手按着腰间的兵刃,一路上不停地四下张望,仔细搜索着沿路之上每一个细微的角落,生怕有任何风吹草动。
王允恭、季然和郑凝岫走在中间。王允恭骑着大小眼刚送给他的这匹战马,一骑才知道,马与马之间的区别是很大的,虽然人与马之间还没有磨合好,但仍旧能感觉到这匹马性格温顺、步伐轻盈,是匹难得的好马。他不住地催促郑凝岫和季然快些走,一脸得意之色。
郑凝岫本来就有些烦躁,她四下张望,却始终没有等到该发生的事情,没有等到她相等的人,于是心绪不宁,又听王允恭一个劲儿地在那里显摆,更加烦躁不安,语带嘲讽地道:“这样的马,在我家怎么也得有个十匹八匹的,你就得了这么一匹,就跟得到什么宝贝一样,真是没见过世面。”
王允恭既不恼,也不跟郑凝岫争吵,依旧得意他的得意,该怎样还是怎样,这却让郑凝岫更加烦躁了。
季然在一边微笑着看着这对欢喜冤家,心中生出莫名的感觉来,宛如慈父注视着一双儿女嬉戏,眼神中充满慈爱。
与众人的兴高采烈不同,盖寓却是愁容满面,骑在马上闷不做声。他并没有离开,这并不是他不想离开,而是尚让他们不让他离开,好说不成,歹说也不成,最后尚让干脆摊牌,非要他把这批马运到濮州。盖寓无奈,只能是跟着大家去濮阳。王重隐朝他打趣道:“行了,瞧你愁眉苦脸的样子,事到如今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走吧,到了地方自然会把钱给你,你又何必这样闷闷不乐呢?”
“哎!”盖寓长叹一口气,他斜眼看了王重隐一眼,心想祸到临头了,尚且不知道,真是一群土包子。
王重隐虽然自讨了个没趣,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看到这三百匹战马,他很是高兴,毕竟这次任务完成的很漂亮,他憧憬着跟着自己的大哥大杀四方,不由得豪气干云起来,他虽然走在队伍的后面,却是意气风发,不停地吆喝着,提醒大家小心。
行到夜半,前面是一片松林,高大的树木亭亭如盖,绿荫也甚是浓密,尚让与王重隐交换一个眼神,王重隐点点头,于是尚让高声喊了一声,让大家停下,对大家道:“咱们走出了一段距离了,大家也都乏累了,前面有一片松林,咱们正好歇歇脚。”
众人在马上颠簸了半宿,实在也有些困乏了,于是便在树林中驻足。
见前面不走了,毕师铎很不理解,从前面跑过来,怒气冲冲地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停下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尚让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毕大哥不要着急,弟兄们走了大半宿,都有些累了,咱们在这里歇歇脚,后半夜再赶路也不迟。”
“看这林子甚是深密,恐怕不是什么好去处,咱们还是再走一段,等天光大亮之后,咱们找地方好好歇歇。”毕师铎还是不同意尚让的做法。
尚让笑了笑道:“弟兄们比不得哥哥身子骨硬朗,歇一歇也无可厚非,这林子就是大了些,加强警备就是了,料也无妨。”
一边的王重隐也帮腔道:“是啊,贪多嚼不烂,今夜咱们走得不算慢,大家都累了,就在这里歇息个把时辰,然后继续赶路,明天上午就能回到濮州,叫弟兄们死命地赶路大家难免心生怨恨。”
毕师铎听这两人一唱一和,也只得作罢,叹口气道:“咱们可得加强警备,还是小心为上。”
“嗯,”尚让点点头道:“咱们叫大家把马匹拴在树上,以防马匹逃走,再派一小队负责警戒,林子周围前后左右都安排上人,小心戒备便是。毕大哥,戒备之事就交给您了,这个我和重隐兄弟不在行,您能者多劳。”
毕师铎点点头,也没有推辞,便带着一队人去四周戒备了。
尚让四下一张望,见王允恭几个正坐在一边休息,便朝王重隐点点头,自己走进小树林。
王重隐也四下看了看,间没有人注意他,便跟着尚让走进小树林,两个人一前一后,并未被人察觉。
尚让装作是撒尿,问王重隐:“怎么样?”
王重隐警觉地四下看了看,回道:“可以,这片林子不小,不易察觉,可以行事。”
尚让点点头道:“嗯,做完之后,直接开拔,人马这么多,少一两个看不出来。”
“嗯,”王重隐也点点头:“具体怎么做?”
尚让淡淡地道:“你把你带的人叫道这里埋伏起来,我去把他们引过来,先做了王允恭,这小子实在可恶。”
“行,就按你说的办!”王重隐猥琐地一笑道:“嘿嘿,你怎么弄都可以,不过有一条,他那娘们不错,到时候可就归我了。”
尚让不耐烦地道:“你可不要因小失大!”
“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王重隐威胁道。
尚让既有些瞧不起,又有些懊恼,冷哼一口气道:“行!到时候出了事,你只要自己找老大哥解释就行!”
“我哥不会反对的。”王重隐嘿嘿一笑道。
尚让第一次对王重隐这些人感到有些反感于是提上裤子,边朝外走边道:“你赶紧的吧,别误了大事!”
“嘿嘿,”王重隐又是猥琐一笑,提上裤子就追着尚让走出了树林。
盖寓从树林中走出来的时候表情十分复杂,他东张西望,动作有些鬼鬼祟祟,一个小头目问道:“盖兄弟刚才去哪里了?”
盖寓指指另一边,支支吾吾地道:“我去那边解了个手。”
小头目笑了笑道:“你怎么不去这边,大晚上的优美与人,难道你害怕被看不成?”
“毕竟有个姑娘在······”盖寓朝王允恭那边看了一眼,见三个人正在有说有笑,自己则是摇摇头,心中暗道:“哎,世间多是可怜之人,死到临头居然还不自知,真是可发一叹。”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不禁想起自己来,自己何尝不是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帮一帮他们也好,于是走到王允恭身边。
王允恭到不见外,主动打招呼道:“盖兄这边坐。”
盖寓轻叹一口气,刚要想怎么开头,又一想尚让和王重霸估计马上就要行动了,所以贴到王允恭耳边道:“小兄弟,我看你人不错,你带着你婆姨和你兄弟赶紧走,这帮人要害你们。”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王允恭不仅没有紧张,反而心平气和地朝盖寓抱了抱拳道:“多谢盖兄提醒。”
“事不宜迟,你们赶紧走!”盖寓替王允恭着急,急忙催促道。
王允恭微微一笑道:“果不出我的所料。”
盖寓大吃一惊,王允恭却不让他说话,继续道:“时间紧迫,盖兄也不用问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盖兄,我见你这几日愁眉苦脸,料想你必定有什么心事,事情还十分重要,你到不如将你所知尽数告诉于我,我来帮你谋个出路。”
“这个······”盖寓摇摇头,站起身道:“兄弟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一会儿尚让他们便过来找你,那边的林子里有埋伏,你好自为之。”
王允恭点点头道:“多谢盖兄了。”
盖寓走了没有多久,尚让便笑嘻嘻地过来,拍拍王允恭的肩膀道:“小兄弟忙什么啊?”
王允恭朝他笑了笑道:“没忙什么啊,这不是等着二哥吗。”
尚让脸上微微有些慌乱,不过他马上平复了表情,一笑道:“哦?是吗,真是受宠若惊啊,小兄弟等我做什么啊?”
王允恭悠然地答道:“等二哥您找我啊,给我安排个好差事,不用这样整天劳心费力的。哎,有时候想想也真是活够了,真想找么个林子就这么一死了之,神不知鬼不觉的······”
尚让尴尬一笑道:“哪里的话,小兄弟才多大年纪,怎么老是想这些事,这可不成啊。”
王允恭摇摇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时候不是自己想活就能活的,还得看自己的敌人、自己的哥们,甚至是老天爷啊。”
尚让只恐夜长梦多,心中只想早做完早利索,便不再与王允恭闲扯,笑了笑道:“老弟啊,我还真有个事儿要和你说说,你跟我到那边去······”
王允恭并没有起身,而是笑着问道:“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
尚让左右看了看,凑到王允恭身边,轻声道:“我怀疑咱们队伍里有内奸!”
王允恭装作大吃一惊,急忙起身道:“此事非小,还需从长计议,我跟你去。”
“好好,”尚让微微一笑,心中暗道:这回中我计也!嘴上却道:“好,你随我来。”说着便要将王允恭带走。
郑凝岫朝王允恭一个劲儿地摇头,王允恭却装作不知,郑凝岫想找季然,让季然去阻止王允恭,左右看了看,却未发现季然的身影,想要喊叫,却又恐身陷险境,身遭不测,早已是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于是一咬牙一跺脚想要冲上去阻拦,却被王允恭阻拦住,微微一摇头道:“你不要去,在外面等我,没有事。”
郑凝岫与他目光一对,见王允恭的目光坚定,自己竟下意识地点点头,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居然对这个陌生的男子产生了极强的信任,不由自主地信任他。
王允恭跟着尚让往林子里走,走进很深一块,却仍不见尚让驻足,王允恭左右看看问道:“怎么还不到地方?还有多远?”
尚让却不回头,只是回应道:“快了···快了···”脚下却是不停。
王允恭却不知道,尚让此刻已经是心急如焚了。他脚下虽然脚步不停,额头上却已经是冷汗直流,眼睛四下张望,心中不住地抱怨王重隐,怎么还不出来,这家伙真是靠不住,关键时候找不到人了,实在不行我自己来结果他!想到这里,他眼睛一眯,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咬咬牙便要朝后刺。
突然,前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尚让急忙将刀收入怀中,冷笑一声道:“小兄弟,咱们就在这里谈吧!你们也别藏着掖着了,还不动手?”
话音刚落,林子里闪出几个人来人来,一个个手里举着刀,将王允恭和尚让团团围住。尚让转过身来,先是朝王允恭冷笑,不过他马上察觉有些不对劲,仔细去看,却发现冲出来的人自己竟然一个都不认识,尚让立即警觉起来,急忙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林子走出一个花白头发、花白胡须的老头来,这老头微微有些发福,看上去红光满面,身上穿的是便服,脚下却是一双皂色的快靴。
老头倒剪双手走到尚让和王允恭跟前,开口笑道:“哈哈,行啊,居然能淘到这么多战马,本事不小,本事不小啊。你们可知道走私军马可是死罪?来,给我绑了!”
尚让见势不妙,抽冷子便超边上跑去,才跑出去十几步,却已经被老者追上,老者反向一拉他的脖项,尚让便重重摔倒在地,摔得七荤八素,疼得呲牙咧嘴。
早有几个小厮上来刀压脖项,用绳子将尚让捆成了个粽子,最后还不忘套上头套。
“押下去!”老者吩咐一声,两个人便押着尚让走了出去。
老者转身笑嘻嘻地朝王允恭问道:“你怎么不跑?”
“跑有什么用?刚才这个不就是下场吗?”王允恭表情淡然地道。
老者点点头,赞许地道:“你倒是个识时务的。不过也得为难为难你,也绑了吧。”
话音刚落,两个人上来就要上来绑王允恭,王允恭已经束手就擒了,哪里知道这两人才接近王允恭,竟双双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老者也是一愣,旋即又明白过来,四周看了看问道:“哪位朋友好手段,何不出来一见?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
季然缓缓从树林里走出来,将王允恭护在身后,微微一笑道:“谈不上鬼鬼祟祟,更谈不上什么好汉,只是你不能动我兄弟。”
“呵呵,”老者冷笑一声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老者挥了挥手,林子中又杀出来十几条汉子来,清一色都是手持陌刀。
“上!”老者再一挥手,两个汉子横刀便朝季然和王允恭冲过来,一人刀锋向下劈,一人刀尖往上挑,上下夹击,直取季然。
季然不退反进,纵身超前一跃,不等二人刀到,人已经到了他们跟前,以手做刀,先砍一人手臂,再切一人小腹,两人猝不及防,竟被季然一招制服,两人刀落在地面,人也栽倒在一旁。
老者眉头一皱,朝左右又看了看,四个汉子再次提刀直取季然。老者一旁嘱咐道:“休要伤人性命!”
四个汉子两前两后直刺季然,季然朝后一跃,躲开前面两个人的刀尖,腰腹一用力,朝后一翻,腾空瞬间双脚不偏不倚踢落前面两人手中的钢刀,刚一落地,后面两个的刀尖已经到了,他顺势一矮身,一手撑地,双腿超前一扫,将来人扫翻在地。
这几招一气呵成,将众人看呆了,一旁的老者也不禁赞叹道:“好功夫!让我来!”说罢将上衣一脱,露出短衣襟小打扮,老者虽然年事已高,却仍然是精神矍铄。
老者冲季然一抱拳,笑了笑道:“我来领教几招。”说罢举拳便朝季然冲来。
季然知道他这一拳来的甚是迅猛,脚下不动,身子微微一闪,将拳让过,用手去抓老者的手腕,老者哪能让他抓住,不撤前拳,而是挥动左手手肘猛击季然,季然不退反进,用后背去靠老者,老者猝不及防,竟被季然靠出一丈余远。
老者脚下踉跄,退了几步才止住,不怒反喜道:“久不见这样俊的功夫了,来来来,再走几招。”说罢就要上前再去动手。
“你们不要打了!”郑凝岫面带喜悦地从林子中走出来,制止住两人打斗,再往她身后看,跟着走出一个身穿青衣的青年来,借着天光夜色去看,看不太清,却仍能感觉到这人的英俊伟岸。
王允恭心中暗道:“估计她心中所想的,就是他了。”
老者一见这人来了,立马收了架势,躬身而立。
青衣青年也不搭话,径直朝王允恭走过来。
他绕过季然,来到王允恭跟前,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目光直视着他,问道:“你就是琅琊王氏的王允恭?”
这人比王允恭高出足足半头,在王允恭面前一站,王允恭顿时感到一种压力,对于这种压力,王允恭第一次显得很不适应,心想:坏了,自己怎么心慌了?这样岂不是要跌份儿?这样可不行,得压制压制。可他越是这样想,自己的身体越是不听话,说话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不,不错,正是在下!”
王允恭说完,居然搔了搔自己的头发。
青衣青年冷冷一笑,转身便走开了。
王允恭觉得刚才丢了面子,于是想要找回来,上前一步道:“你是什么人?可,可否留下姓名?”
那人也不理睬王允恭,而是走到老者跟前,朝老者点点头,轻声道:“辛苦了。”
这本是一句平常的话,可老者听完这话身子居然有些颤抖,似是受了颇大的感动,几次张嘴才能说出话来:“这是老朽应该做的。”
“青峨,”青衣男子将郑凝岫叫过去,指指老者道:“这是曹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