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合君拱手自报家门,轻笑道:“仲孙兄,你还未去登记过。”
说着,他一指正门口那张长长的书案。
仲孙不范稍感意外,回了一礼,去书案边在黎音宫与云庐书院底下各添了一横一竖,回到场中。
两人谁也没有动作,就这么静默下来,但观战众人俱可以感觉到场中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斗战一触即发。
就在气氛凝滞到了极点时,于合君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轻笑了一声,道:“仲孙兄,我还要为入宫寻宝留力,想必你也不例外,不若这样,我们互出一招,谁接不下谁便认输,如何?”
仲孙不范皱眉,显然也没料到这一提议,但他并不排斥,直接表明了态度,道:“谁先,谁后?还是一起出手?”
场边哗然,没想到两人决定用这么个办法决一胜负。
于合君笑道:“你方才与人动过手,听你的。”
不愿占人便宜是一回事,但更多的是他话语里难以掩饰的自信。
仲孙不范点头,道:“我无大碍,那还是我先吧。”
他毫不客气,既精明却同样也是对自己的手段颇具自信——假使一击败敌,把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那么他就可以不用再应对方的讨教,免受所伤。
于合君笑笑,展臂道:“请!”
仲孙不范见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已经打起了万分警惕,当即决定不须留力,争取一击制敌。
他竖起竹木洞箫,足尖猛一蹬地,整个人腾飞至半空,脚下银亮的光华幻化,氤氲成一道银瀑将他整个人托在了高空。
“呜……”
箫声起,初时仍旧干净明亮,一下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淅淅沥沥间,箫声渐高,声韵履险如夷,举重若轻,眨眼间便已呜呼悠扬,偏又带着肃穆萧瑟,仿佛来到了塞外荒漠,入目是万里黄沙,只得孤身感受天地伟力。
不少人又被箫声所影响,沉入到了情绪中去,倏尔间,南霜仙子的琵琶琴声再次响起,将他们惊醒回神。
底下的于合君双眼紧闭,五识尽封,面上也已不再轻松自如,转是带着一丝凝重。
作为直面箫声之人,即便早有所准备,他此刻也已沉浸在了箫声之中,走在荒漠沙地,孤苦伶仃,没有援助。
更绝望的是,意境中的他只是一个没有法力在身的凡人,想要纵身跃起破空飞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箫声自天穹响起,烈日倾洒泼下阳光。
漫无目的不知走了多久,于合君双腿早已如同灌铅,嘴唇皲裂,血块干结,舌头轻轻一舔,只有老树枯皮般的触感,再没有别的知觉。
走着走着,前方忽然狂风大作,直朝他的方位席卷而来……
“师叔,于师兄他不打紧吧?”方才与长孙乐池说话的那名弟子唤作徐建白,他走近了几步,对长孙乐池悄声问道,言语里满是担忧。
长孙乐池扫了眼底下,那里明明没有发生什么,但于合君的嘴唇却已干裂出血,身上青袍也有扭曲撕裂的痕迹,喉头不自觉呜鸣,仿佛在承受什么痛苦。
他淡淡到:“你于师兄是和这仲孙不范皆是炼神真人的弟子,本事可不是只有眼前这般,且看着吧!不要做些无用的担心。”
听见这么无情的话语,徐建白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只能退回了位置,满脸忧色。
过不多时,于合君开始呼吸急促,脸上出现了皲裂的红斑,甚至开始脱皮,已然是被严重晒伤的反应,且血丝才开始渗出,嫩肉才开始暴露,没多久便复又开始干结。
黎音宫所在的古筝飞舟上有人开始喝彩。
然而没有持续多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于合君要就此陨落时,情势急转。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位伏罗派弟子虽然喘息不止,但脸上却忽然露出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微笑。
更没想到的是,下一步,他闭着眼开始双手掐诀。
与此同时,竖箫吹奏的仲孙不范却忽然眼皮一跳,整个人脸色沉了下来,细长的手指在萧孔上翻飞,箫声也变得急促尖利,让人无端联想到沙场点兵,大军出征的紧张场景。
这一奏声起伏缭绕,不知是否错觉,在场众人甚至听到了一个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孀妇哀歌。
有人打了一个冷颤,而于合君则眉头复又紧紧蹙起,不旋踵有两行血泪从他眼角滴落,啪嗒啪嗒掉在青袍上,晕染出一朵朵血花。
然而他手却不曾停下,虽然缓慢,但却无比坚定,一个一个决目被他捏出,最后双手虎口扣在了一起,双掌平覆,口中吐出一个细若蚊吟的字词:“定……”
声音极轻,但却振聋发聩,场内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而仲孙不范更是大惊,整个人像是被骇了一跳,箫声也随之走调,变得刺耳难听。
只持续了数息,箫声戛然而止,仲孙不范的咳嗽声传来,断断续续,但却不曾停歇,最后愈来愈响——
“呕……”
一大滩黑血从他口中喷出,沾染了竹木洞箫,在他衣袍上,在石板地面上,留下一滩触目惊心的腥臭。
于合君终于缓缓睁开眼,回到现实世界,法力重回己身,他脸上的晒伤与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只留下一些污渍残垢。
“呼……”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试着走动了两步,自觉无碍,拱手道:“黎音宫道法玄妙,居然以音引虚,以虚入真,我若倒在枯漠,现实里谅必也会断气。”
仲孙不范神色复杂望着他,没有回应,随手抹了一把嘴角血污,抱腕道:“不必再比了,某认输。”
说罢,扭头就走。
对方破法时已经对他造成伤害,仲孙不范自认没有能力再接对方一招,即便可以,肯定也会加重伤势,对接下来的寻宝来说却得不偿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