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没有乱说,他确实见过地狱业火吞噬活人的场景。
那是在北境边地,有斥候捉住了一个鞑子的,原本想从他嘴里问出敌军主力藏匿的地点,只可惜那老头也不知情,一番酷刑之后却说出了另一桩秘密——甘露八年时,曾有整整一营的边军无故失踪,一直以为他们是逃到塞外做了逃兵,原来竟是被鞑子活埋在了城外。那老头想跟北境军做个交易——只要饶他不死,他便说出埋尸的地点。
那时候,江屿正跟师傅江水在北境军中充作军医,江水听说之后便请求跟着一起过去。
二十年前的炼狱如今已是一片茂盛的草原。
鞑子老头指着不远处的土包呼喊了几声之后才告诉他们,尸骨就埋在那里,想要带他们走,就动手去挖吧。
江屿记得清楚,师傅只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闻了闻,就断然否定了老头的话:“这里没有死人,别说死人,就连死猫死狗都没有。你要说有,那就动手去挖,只要你能挖出骸骨,我们就放你一条生路。”
鞑子老头仰天长笑几声之后,便拿起木锨开始挖土。游牧民族用不惯木掀,他的动作十分滑稽,可挖土速度却是不慢,不到半个时辰便挖了足有五尺。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翻土的动作也越来越快,不多时,便听见他一声欢呼,接着便从坑里举起了一根白花花的大腿骨出来。
“看见了吗!这是骨头!是你们汉人的骨头!依照约定,我自由了!”
鞑子老头喜形于色,站在坑里手舞足蹈,一遍又一遍的讥笑着江水。江水抽了抽鼻子,接着便吹着了一根火折子。
老头见状便讥讽道:“可怜的汉人,你是瞎了吗!”
江水没有回话,只在嘴角翘起来一个弧度,接着他抬手轻轻一扬,那跟火折子便闪着火花飞向了老头所在的坑里。老头根本没把这小小的火折子放在心上,他随手一挥,便用手里的腿骨击飞了火折子。正想要出言讥讽时,手里的腿骨竟突然冒出了火苗。
老头一惊,手里的腿骨也随之落地。随着一声闷响,土坑里便燃起了青蓝色的火焰。老头的惨呼声响彻了大地,没过多久便被烧成了焦炭。
“我问师傅,那火为什么是蓝色的,师傅就说那是地狱的业火,是亡灵复仇的火焰。”
梁书听得入神,连忙追问:“什么地狱业火,这明摆着就是糊弄人的嘛,他后来也没跟你说什么吗?”
江屿冲梁书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我师父才不会骗我,那真的是鬼火呢,越是死人多的地方就就越有可能会出鬼火,只要闻到地里有蒜臭味儿就要当心,听说那种鬼火很难扑灭,而且沾到身上就会一直往肉里钻呢。”
梁书哦了一声,接着便叹了口气:“可惜啊,兴盛街的底下没有死人,而且那时还下着大雨,不少人都看见马车是自己烧起来的,也没人偷偷往车上扔火折子。”
江屿闻言也陷入了沉默。
口供笔录上写得清楚明白,不止一个人看见刘培中的马车是自己烧起来的,这一点看来很难作伪。如果真有人想用这种手段置刘培中于死地,大可以找个人少的地方下手,兴盛大街两侧全是买卖铺户,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暗中出手也难保不会被人发现,简直是徒增风险。
可话说回来,刘培中毕竟是朝廷的二品大员,真有人费尽心机想要杀他总还说得过去,可那马坊村的马老七不过是给刑部送菜的菜农,不管是灭口还是别的原因,只要寻个没人的所在一刀杀了便好,实在犯不上动用天火这么高级的行刺手段。
看着江屿一脸的凝重,梁书便不去打扰他的思路,转而看起了勘验的记录。
两个现场他都曾去过,此时看来倒有了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不得不说老胡的记录十分详尽,梁书本以为自己的观察已经十分仔细,可记录上却还有一些他未曾注意到的细节,比如地上的白色灰迹。
梁书也见过那些灰迹,是在马坊村的火灾现场,围绕着马车的残骸有一圈淡淡的白灰。他以为是木炭灰的痕迹便没在意。可老胡却在记录上特意做了标记,显然是十分在意的。
同样做了标记的还有木炭上的蚂蚁。
“江屿……蚂蚁应该是不喜欢木炭的吧?”
江屿正在回忆往事,被梁书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怔了一下才道:“蚂蚁?没听说他们喜欢木炭的,你问这个干嘛?”
“可我在两个现场都发现木炭上有蚂蚁,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才来问你的嘛。”
梁书一边说一边把记录递给江屿:“你看,老胡他们也觉得奇怪,这里还做了标记的。”
江屿接过记录又看了一遍,嘴里喃喃道:“不对呀,木炭灰被水一冲就混到地里去了,怎么会留下一圈灰迹呢……”
梁书的眼睛忽然一亮,接口道:“上个月钱益家里失火,我在他家的火场倒是见过类似的印子,说是墙上的白灰被水冲掉了……”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石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