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说完,便又仔细打量起那块笏板,似乎想要分辨出传说和现实哪个才是真的。
眼前的玉笏板长逾三尺宽约三寸,是个上宽下窄的造型,由一整块上好的昆仑籽玉雕琢而成,其色乳白细腻润泽,只在正面刻着‘国之柱石’四个苍劲的大字,据说是代宗御笔亲书。笏板被横置在一座紫檀木架之上,上面不见纤尘,显然是经常有人过来打扫的。
王崇恩闻言呵呵一笑:“先生说的不错,巨盗司空易确实盗走了先帝御赐的玉笏板,不过您眼前的这块也是真的。”
“也是?”
这次就连粱书也听出他话里有话。王崇恩却点了点头:“先帝御赐的那块确实丢了,祖父因此大病了一场,陛下担心祖父会想不开,便又命人送了一块过来,对外只说是追回了赃物,可我知道那其实是重新做了一块。”
江屿不禁好奇:“听王大人的意思,莫非别人并不知道那其实是两块笏板?”
王崇恩苦笑点头,可江屿却分明看出,他望向笏板时的眼神中满是温柔:“我是家中幼子,儿时常来梅园陪伴祖父的。有次祖父给我解说朝仪时,我偏要拿那笏板扮做他上朝的样子。祖父对我宠爱有加,便把那笏板给了我,不想那笏板摔竟十分沉重,我没拿住便摔在了地上,虽然没碎,却崩坏了一个角。当时我吓得大哭,祖父却还一个劲儿的安慰我……”
说到这里,眼见他的眼圈一红,立时又有泪水涌了出来,哽咽一声之后才道:“这事儿一直只有我们祖孙两人知道……”
梁书见他伤怀,正准备说些宽慰的话时,却听见有人再轻轻拍打房门,王崇恩赶忙过去开门,与门外之人低语了几句之后便又把门关好,回身对江屿歉然道:“委屈先生再等一会儿,家父会带太医们到前院饮茶,等他们走了咱们就过去。”
江屿也知道王崇恩身不由己,加之他性格随和也并不讲究俗礼,便冲王崇恩阳光一笑,正要开口时,便听见小院当中传来一阵人声喧闹。
三人凑到花窗跟前向外张望,便瞧见一队老头从卧房当中屡屡而出,走在路上尤自争论不休,有的说需用人参补气,有的说该加鹿茸补肾,间或还有人提出用藏红花养血的,听得江屿好一阵牙酸——人参鹿茸虽好,可也不能当饭吃啊。
太医的队伍浩浩荡荡,八九个老头争论不休,走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出了梅园。王崇恩等的心焦,那群人才拐过照壁,他便领着江屿冲进了王老尚书居住的卧房。
五月的季节繁花盛开,可卧房当中却是门窗紧闭,才一进门便觉得房里的空气沉闷得厉害,梁书更是被药味噎得喘不上气。
江屿不禁皱眉——别说这里住着病人,就是健康的常人待得久了也难免不会生病,当下便让王崇恩与粱书开窗通风,自己则来到床前探看病人。
病榻上的王老尚书形容枯槁面色蜡黄,不仅没有半点柱石的样子,反倒与院子里千疮百孔的太湖石更为相像。眼见老大人气息微弱,江屿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探手诊脉。
王崇恩守在一旁,眼见江屿的面色古怪,便忐忑道:“江先生,祖父他的病情……”
江屿收回手后却没有答话,却拿起桌上的一叠药方看了起来,药方上多是些奇珍大补之物,满眼尽是人参鹿茸紫河车,不用说吃,光是看着就觉得浑身燥热。再看老尚书脉象虚浮脸色蜡黄,显然是虚不受补的症状。幸亏他来的及时,如若不然,只怕再有两碗参汤下肚便能把老尚书送走。
王崇恩见他的神情愈发古怪,便疑心有人在药方上做了手脚,又想到近来京城中多出怪事儿,便颤声问道:“可是这药方上出了问题?莫非有人想要谋害祖父?”
江屿缓缓移开视线,望向王崇恩的目光中满是怜悯,斟酌了半晌才开口道:“老尚书的病情确实危重,不过依在下看来,实在是这些太医用药不当而至。”
闻听此言,王崇恩和梁书都来了精神,目光灼灼的盯视江屿,只等他把话说完。
“老大人为国操劳半生,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只有天材地宝才能续命,只可恨那些庸医竟然只肯用这些粗鄙的药材,险些误了老大人的性命啊。”
江屿说话时的时候低眉敛目面现悲悯,语气之中除了真诚之外似乎还有一些做作。梁书知道他的毛病,隐约猜出江屿又要使坏,便强忍着好奇安坐看戏,不想,王崇恩却为太医们报起了冤屈。
“这么说来,先生倒是错怪了太医们了。那可都是从太医院领来的药材,不说其他,光是那株千年山参就算得上价值连城了。依先生所言,要是这样的药材还算凡品,那只怕祖父……”
“哈?千年人参??”
江屿闻言便是一惊,要知道百年的山参就已是难得,谁会想到这里竟还有前年人参,真是被贫穷限制了想象。于是他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强自镇定道:“千年人参算得了什么,以老尚书的功绩来看,只有万年人参才能相配!”
话音才落,便听见身后噗的一声,回头看,便见梁书正好喷出一口茶水。王崇恩也觉得万年人参有些扯淡,便踌躇道:“先生玩笑了呀,王某年龄虽小,却从未听过万年的人参……”
不想江屿却回给他一个自信的微笑:“巧了!在下这里就有一棵万年人参!不知……能否借你家的厨房一用?”
眼见江屿说的郑重,就连梁书也开始相信江屿的手上真有什么万年的人参,王崇恩不敢怠慢,亲自把江屿领到梅园的小厨房里。江屿看了看,只见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灶膛里尚有余火未熄,不由大喜。
“请两位在外面稍后片刻,灵药稍后便好。”
江屿说完便关上了房门,生好炉火之后,便从菜筐里选了一条硕大粗壮的萝卜出来。一刀切开,只见里面满是筋线,显然是一棵不堪入口的老萝卜。江屿却是大喜,洗净削皮之后便被切成了薄片,此时锅里的水已经烧得滚开,他便把萝卜片一股脑的推了进去。
大约过了半顿饭的工夫,锅里的水只剩了一半,萝卜片更是早已稀烂。江屿连汤带水的盛了一碗,又加了一些盐和胡椒调味,尝了尝,只觉得咸淡正好,这才盖了白布之后,神秘兮兮的端了出去。
王崇恩正自心焦,见江屿端着大碗出来便赶忙迎了上去,正要结果药碗,却被江屿笑着拒绝了。
“万年人参的药力非同一般,常人闻了便会头晕,你们还是在书房等我吧。”
他说完边走,只觉留下王崇恩和梁书两人面面相觑。
“退之,你闻见万年人参是什么味道了吗?”
梁书揉了揉鼻子,神情疑惑:“我可能是饿了,怎么闻见一股萝卜汤的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