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家父自有家父福,妻儿自有妻儿福,何须鄙人忧虑?鄙人何悔之有?”赵炯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今上,口中诚恳地认真说道。
“你……”卫起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话到嘴边,无话可说,此人当真是令他哑口无言,半晌,他幽幽说道:“你既已了却红尘俗事,那我们这便上路吧。”
“唯!谨遵今上之命!”赵炯拱手躬身,神情郑重地应命道。
卫起轻轻挥挥手,纠正道:“今后别再唤吾‘今上’了,就唤吾公子吧。”
“礼不可废,今上毋须担忧,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赵炯有些固执地解释道。
卫起也懒得再与此人废话,轻轻点点头,随即又深深地凝望了仲母一眼,他便转过身,牵着妹妹向城门外走去,赵炯紧随其后。
沐沛泠见到侄儿回身之前看向她,她神色自若,展颜微微一笑,藏在衣袖中的一双玉手,却是紧握成拳。
卫起方步出城门外,却见之前在城门内的那三人中的青年男子,伫立在城门外不远处看着他,他顿觉此人来者不善,但事已至此,无论此人在此等他所为何事,他都不会再回首,更不会再回身。
他牵着妹妹的手,走至青年男子身前驻足,抬首望着青年男子,良久,开口问道:“敢问足下还有何事?”
“公子有何事,吾便有何事。”青年男子注视着卫起,淡然说道。
卫起听得青年男子对他的称呼改成“公子”,心中稍稍安定,想来此人应是不会抓自己回去皇宫,却又有些疑惑青年男子所言,于是问道:“请问足下,吾事与足下何关?”
“吾乃护卫皇城内廷之武者,方才公子所见另外二人亦是,吾三人商议决定,由吾随公子身边出行,另外二人则返回皇城,继续护卫内廷。”青年男子平淡地解释道。
“足下在皇宫内廷护卫多久了?为何吾从未见过足下?”卫起心中疑惑更甚,遂复问道。
青年男子好似天生不会笑,冷峻的容颜与冷淡的神情仿佛寒冰,万古不化,他注视着卫起,良久,开口回道:“自师傅入主关中,登极称帝之前,吾便一直护卫在师傅身边,自皇城营建以来,吾从未出过皇城。公子却是见过吾,只是当时公子年纪尚幼,如今恐已不记得。”
“吾大父是足下的师傅?足下的师傅是吾大父?”卫起忽略了幼时曾见过青年男子之事,却对此人所言的师傅顿感惊讶,他好像记得大父曾经有过一名弟子,至于大父的弟子在何处,他却一直不知道,以前在宫中时,他也从未问过父亲与母亲,此刻想起,原来竟是眼前此人。
青年男子点点头,算是肯定了卫起的疑问,而后说道:“公子欲往何处,但请言语,吾去寻一辆马车。”
“不是……”卫起还未开口答话,站在他身后的赵炯顿时上前一步,目光不善地盯着青年男子,口中斥责道:“你既然是护卫皇城内廷的武者,你此刻擅离职守,当是死罪,你懂吗?还不赶快回去,速去!”
青年男子瞥了赵炯一眼,并未回话,身体亦是纹丝不动,依然注视着卫起。
“唉?你一个小小的宫廷护卫,竟敢如此无视本公子,岂有此理!”赵炯言罢,便一瘸一拐地上前数步,走至青年男子面前,抬手一巴掌向他脸颊扇去。
“别……”卫起见此,连忙出言阻止,他大父的亲传弟子,那武功和身手能弱吗?他不想赵炯旧伤未愈,再添新伤。
可惜,卫起话方说出口,却见赵炯人已飞出数丈之远,跌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而赵炯却浑身微微颤动,犹如将死之狗。
“唉……有话好好说呀,何必动手动脚呢?”卫起微微摇头,看向青年男子,说道:“您既是吾大父弟子,吾当尊之,敢问您如何称呼?”
“吾名卫羽,字翼。”青年男子卫羽轻声道。
“羽……您好像比吾仲父年纪要大一些,吾便唤您伯父吧,羽伯父,可好?”卫起鉴于此人武功高强,于是轻笑着询问道。
卫羽本欲开口拒绝,转念一想,公子如今已非今上,若以辈分论,他自然当得起公子一声伯父,于是便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卫起所言,又说道:“还请公子少待,吾去为公子寻一辆马车。”
卫起本想只要马匹就好,却想起还有妹妹与他同行,妹妹如今年纪太小,骑不得马,于是他便说道:“那就劳烦羽伯父了。”言罢,又拱手施了一礼。
卫羽轻轻点点头,随即转身向城门内走去。
卫起见卫羽离去,便松开牵着妹妹的手,缓步走至赵炯身边,蹲下身来,他伸手推了推赵炯,同情地叹息一声,说道:“你这个人怎么如此莽撞,不知道知彼知己吗?在没有认清对手实力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以免落得以身斗虎,反被虎噬的下场,唉……”
“多谢……多谢今上……教诲……鄙人记住……了……”赵炯断断续续的声音,自口中有气无力地说出,好半晌,他方才缓缓恢复对身体的支配,双手撑地,慢慢爬起身来。
卫起见赵炯起身第一件事,竟是用力拂去衣裳的尘土,无奈道:“待今夜找个客栈,你再换身衣裳吧,全是灰尘,别拍打了……”
赵炯闻言,便停下了手中动作,看向今上,目光隐含委屈与愤怒,口中恨恨地说道:“今上,这厮欺人太甚,鄙人只是站在他面前而已,他抬手便将鄙人打飞数丈!这厮如此暴虐,今上千万要当心,鄙人惟恐这厮心怀不轨,欲对今上不利!”
卫起见赵炯当着他的面,如此颠倒是非,顿时也是气笑了,但他却也有些了解赵炯此人的秉性,怪不得仲母说他与赵炯,乃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卫起看着赵炯如今的凄惨模样,也不忍心再责怪,于是告诫道:“你今后要引以为戒,切勿再寻衅惹怒于他,此人乃是吾大父的亲传弟子,武功定然不弱。”
赵炯闻听今上此言,方才想起那厮方才确是说过,乃是太祖高皇帝的弟子,方才一时激愤,却将此事给忘了,结果……
此刻赵炯在心中暗自发誓,今后定要百倍报答那厮今日之恩,好教他明白,天道无情有轮回,人间作恶饶过谁。
卫起见赵炯那充满仇恨的眼神,便知道赵炯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神色无奈,幽幽地说道:“依吾看,你不该叫‘炯’,你该叫‘不够’,因为吾觉得,你挨揍没够。”
“今上,鄙人本名确实叫‘炅’,不过却非火冋之炯,而是日火之炅。家父为避讳国号,故而将鄙人之名改为火冋之炯。”赵炯耐心地解释道。
卫起闻听赵炯此言,狠狠地瞪了赵炯一眼,语气不善地说道:“你父倒是将国号避讳了,却又忌讳了吾大父之名讳。”
赵炯闻言,心中顿感疑惑,于是问道:“敢问今上,鄙人之名,何以犯了太祖高皇帝之名讳?”
“吾问你,炯字何意也?”卫起盯着赵炯,质问道。
“炯……光也……明也……”赵炯口中念念有词,可当他想到炯字之意时,顿时浑身一颤,本来浑身是伤的身体,疼痛立时更甚几分,疼得他龇牙咧嘴,不过,他此刻心中却更是忐忑不安,他看向今上,艰难地开口说道:“鄙人今日得遇今上爱护提携,故此日当纪念之,还请今上为鄙人赐名!”
卫起见赵炯如此言语,也是无话可说,他轻笑出声,戏谑道:“依吾看,你父名‘够’,你当传承你父之血脉,当名为‘不够’,以立人生之大志,展心中之鸿图!”
“多谢今上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