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未时,帝都宇中城南城门,镇南门外。
卫起与妹妹卫巧,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中,卫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缓步行在马车一旁,而赵炯……赵不够则眼含幽怨地充当车夫,驾御马车。
四人渐行渐远,不消片刻,便渐渐消失于南城门外。
城门内,沐沛泠几次犹豫,最终还是疾步追至城门外,举目眺望远处已看不清的马车,半晌,直至马车彻底消失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她方才缓缓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地转身缓步走入城内。
墨庆之在城门内见都卫将军夫人返回,他心中便知晓,那少年孩童此刻真的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个无数人向往憧憬的帝都,离开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皇城。
他却不明白,对于卫起而言,那座皇宫内廷有如囚笼一般,自由之于权力,如白云在青天,可望不可即,得与失又为何如哉。
两名护卫皇城内廷的中年武者,行至沐沛泠身前,齐齐拱手施礼,便转身轻点地面,步履轻盈地向皇城未央宫而去。
墨庆之也向都卫将军夫人告辞离去,随即返回皇城未央宫,继续值守内廷乾安殿,静候都卫将军归来。
沐沛泠独自一人玉立在城门内,望着缓缓关闭的南城门,良久,她转过身,向冠军公府缓步行去。
…………
卫起坐在马车中,怀抱着已经安然入睡的妹妹,目光眺望着马车窗外的天空与大地。
他此刻的心绪并无想象中那么激动兴奋,反而有些平静祥和,他也不知为何,总之,他此刻如愿以偿,走出了那座囚困他近十年的囚笼。
只是旅途中突然多了两个人,令他有些意外而已,却也不至于措手不及,既来之,则安之。
虽说那卫羽有些冷漠,却是他大父的亲传弟子,应是可以信任之人,至于那赵炯……赵不够,料此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他当然听得见,此刻正在驾御马车的赵不够,口中不住地念念有词,说什么单名为贵,双名为贱,如今已沦为贱人,但却是今上御赐的贱人。
卫起对赵不够此人,已不知感到无奈多少次,他也不在意此人心怀怨念,因为此人之心智,令他担忧之余,也有些放心。
数个时辰一晃而过,天色渐暮,一行四人还未走出京畿内史之地,方行至鸿门县,便在县内寻了家客栈过夜。
卫起带妹妹上楼进入客房,吃过饭食,洗漱过后,兄妹二人便熄灯安歇。
卫羽住在邻近卫起的一间客房,洗漱过后,他便在床榻打坐,修炼武道。
赵不够则卸下拉车的马匹,嘱咐客栈仆役喂食草料,而后他走出客栈,寻了家成衣店铺,买了几身衣裳,返回客栈,也进入与卫起相邻的另一间客房。
他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也吃不下饭,便洗漱一番,准备熄灯睡觉。
躺在床榻上半晌,赵不够却无心入睡,便起身穿上新买的衣裳,出门下楼步入客栈厅堂,他走至一张无人的几案前,跪坐下来。
由于大行皇帝卫中昨日凌晨驾崩,却又正值新年,朝廷百官休沐之时入宫治丧,都卫将军冠军公卫安昨日便以军队驿站快马,讣告全国,令举国大丧,而京畿内史地区距离帝都宇中城最近,因此皇帝驾崩讣告早已发往京畿内史各地,故而京畿内史地区的饭馆、酒肆、酒楼、旅馆、客栈等地尽皆禁酒。
所以此刻,赵不够只能点一壶茶,又点几盘下酒菜,待茶菜送上几案,他便开始自斟自饮。
“诶,听说了吗?都卫将军大人率兵,将关中世家大族尽皆诛灭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杀无赦,可惨得很!”
“可不是嘛,据说是因为昨日凌晨皇帝圣上驾崩不久,那些世家大族便聚在一起议事,席间豪饮作乐,还有美姬相伴,就这样的,不诛灭他们诛灭谁啊!”
“的确,不过,虽然那些世家大族确实可恨,皇帝圣上才驾崩,他们便聚在一起饮酒作乐,杀之实乃大快人心,但是此事却另有隐情,乃是因为一关中世家大族的嫡长子,昨夜入宫告发于皇太子殿下,皇太子殿下龙颜大怒,才派遣都卫将军大人率兵诛族,否则皇太子殿下经年不出深宫,怎会知晓那些世家大族聚饮之事。”
“诶?这便奇怪了,这个世家子莫非坏了脑子?怎会如此自断根基,自掘坟墓?”
“你不懂,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那些世家大族,虽然也包括他自己的家族在内,但却怎么比得上他的仕途前程重要呢?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人明显想在新帝心中,留一个刚正不阿的好印象。家族没了算什么,他一人娶妻纳妾,数年后便又是一个家族,如此买卖倒也划算。”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明白了,那这人也是个狠角色啊,把自己摘出去了,把所有关中的世家大族全赔进去了,就连自己的家族也一视同仁,这人可是有些狠啊……”
“听那些活下来的,准备发配充军戍边的世家旁支子弟说,那人不仅自己安然无恙,他父亲和妻儿皆被皇太子殿下赦免,这人可他阿母的真坏!”
“如此卖族求荣之辈,若是被我遇见了,免不得给他留个深刻教训,教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
“那些高门大户的腌臜事,与咱们何关?吃不了酒,咱们便吃茶,来!”
“据说皇太子殿下,将皇帝圣上的国丧期定为三十二日,古来历朝历代从未有之,便是那些春秋战国时的小诸侯国,君主薨后丧期也得好几个月,皇太子殿下还真是体恤民情。咱们就忍耐一个月,为了皇帝圣上登基后,这些年来的轻徭薄赋,咱们也该送皇帝圣上一程!”
“是极!来,饮茶!”……
赵不够饮着茶,吃着菜,听着厅堂内不远处那些食客谈论的言语,他神色镇定自若,好似事不关己,实则他心中慌得厉害,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他此时此刻无比庆幸跟随今上远行,更庆幸今上给他赐名,不然赵炯之名迟早会传遍天下,到那时他恐怕会寝食难安。
如今他已改了名字,如获新生,那些过往的恩怨情仇都已随风而逝,与他再无关系,赵不够暗自想到。
自斟自饮半个时辰,赵不够吃饱喝足,便上楼回到客房,脱衣熄灯,上榻睡觉。
夜入亥时,夜已深,人已静,卫起四人所住的客栈外不远处,几名黑衣蒙面男子隐藏在夜色下,正低声交谈着。
“大哥,您说,咱哥几个怎么弄?”
“说‘我等’,勿言‘哥几个’,没学问的狗东西……不是,莽夫!”
“兄长,我等如何行事,敢请兄长示下!”
“白日里看他们的马车甚是朴素,不甚惹眼,尔等却不知,那是宇中城里的高门大户所用的马车,马匹车辆俱是上等。所谓大巧若拙,大伪似真,虽然他们几人伪装得很好,但马车中那少年的穿着,就连那些宇中城内的高门大户子弟也比不上,还有那小女孩,身著全黑丧服,却做工精湛,似绸非绸,似锦非锦,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
“兄长,您能否别在此处解释这些无用之物吗?咱们抢完了,回去再好好研究不成吗?”
“狗东西……莽夫,为兄在给你们分析,你们懂个屁啊!”
“兄长,您先别分析了,咱们何时入内,入内之后是全杀,还是全留下性命,还是杀大人留孩童?”
“别成天杀杀杀的,你杀谁啊,我等那是送他们上路,免去这红尘俗世之苦,懂不懂?”
“是是是,兄长您说得极是,那咱们何时送他们上路?”
“就在此刻!两名男子一个不留,送他们上路,两名孩童带走,男童卖给关外的世家大族做书童,女童卖去关中的妓院恩养,如此岂非一举两得?”
“兄长此言大善,妙计也!”
“我等从客栈马厩入内,再入客栈后堂,为兄与二弟三弟,去送那二人上路,顺便取些金银。四弟与五弟,见人就送走,若有金银可顺便取些,再去解救那两名孩童脱离苦海。谁先得手谁先去套马取车,取了马车就走,不必顾旁人,得手之后,我等在城外城隍庙相聚。动手!”
一名身形魁梧的青年男子言罢,便迅速走出隐藏之地,向客栈马厩疾步而去。
其余四人见此,连忙紧随青年男子身后,向客栈马厩疾步走去。
青年男子五人翻过马厩围墙,从后堂门外用剑拨开门内的门栓,五人便径直入内。
五人入得客栈厅堂,见客栈伙计在厅堂已经入睡,便在青年男子率领下,径直缓步上楼,而后三人一伙,另外二人一伙,分别在一间间客房外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