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浑小子,竟敢教训起你仲母来了!”沐沛泠顿时气得嘴唇微微哆嗦着,伸出一只玉指,不住地点着箕踞在地的侄儿。此刻,在她眼中,卫起只是她的侄儿,并非是一个坐拥万里江山的少年皇帝。
卫起只是嘿嘿地笑着,也不反驳,也不道歉,也不安慰,也不答话,就只是抬着头,面带笑意地望着仲母。
他想将仲父与仲母的年轻容颜,永远地烙印在心底深处。多年以后,当他忆起大父与大母,父亲与母亲时,还有仲父与仲母也在他的记忆深处,这是他的根,也是他永远斩不断的缘。
“起儿,你们在说何事?起儿,你怎么如此无礼地箕坐在地?还在皇兄的梓宫停放之地,你也太不尊礼节了……”此刻,卫安缓步走入前殿中,他一边说道,一边望着箕踞在地的侄儿,还有站在侄儿身前的妻子,又是感到一阵困惑。
因为他发觉,在前殿中为兄长哭丧的卫氏皇室宗亲,与一众朝廷文武大臣,除却一名史官和一名礼官之外,一个不剩,只有侄儿和自己的妻子,还有心腹爱将墨庆之在前殿中。至于那些近侍和宫女,已然被他无视。
“呀……仲父,您回来了……”卫起见到仲父步入前殿,连忙起身,伸手轻轻拂去衣裳的灰尘,再抬头时,却看见仲父身后跟着丞相赵够,还有一个三十余岁的青年男子,二人皆面色憔悴,颓堕委靡,他顿感疑惑,于是问道:“诶?丞相大人这是怎么了?才半日多不见,何以憔悴至斯啊?您这是家里也死了人吗?”
赵够听闻卫起所言,顿时悲从中来,眼中含泪,想哭却哭不出来。那模样,简直比哭还难看,直教人不得不怀疑,卫起是否言中其家中亦有人死。
至于赵够身侧,与其同行的另一名青年男子,神色更是悲伤至极,目光亦是黯淡不已,好似家里人都死了一般,人生之大悲莫过于此。
卫起见丞相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顿感疑惑,这老东西是否因为被罢官免职,已经一无所有,所以有些自暴自弃,看淡生死。
他也不在意丞相的恶劣态度,又看向与丞相同行的那名青年男子,复又问道:“仲父,此是何人?是否是朝中大臣的漏网之鱼……不是,是哪个朝臣没来及参加父皇的大殓之礼,此人何官何职啊?”
青年男子便是赵够之子赵炯,今夜是他第一次见到嗣皇帝今上卫起,他与今上虽未曾谋面,然则却是神交已久,毕竟在父亲丞相府中被卫安击毙的韦毒,就是他准备谋画用来以报君恩的。
赵炯完全不类其父,他正在思虑,该如何引起今上注意自己,而且还必须要给今上留一个好印象。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面前此人是他能否活过今夜的致命之人,也是他能否活过今后无数个夜晚的救命恩人,还有父亲与自己的妻儿能否苟活于世的关键之人。
思虑片刻,赵炯加快步履,也不顾卫安向他投来的警惕眼神,径直走到卫起面前数步外站定,而后重重地拂去衣裳下摆的褶皱与灰尘,扑通一声,铿锵有力地跪立在地,双手交叠,稽首下拜伏地,口中说道:“鄙人乃是赵丞相之犬子赵够……不是,赵炯,走肖之赵,火冋之炯,赵炯是也!福维今上,圣德以康!今上感天命至于人间,恩地德照临万物,乃致命遂运乎上皇大帝之天子也!于是上皇大帝乃握乾符,阐坤珍,披皇图,稽帝文,赫然发愤,应若兴云,霆击朝阳,凭怒雷震!绍百业之荒屯,因造化之荡涤,承元立位,继天而作!系华统,接全绪,茂育群生,恢复疆宇,政兼乎天地,事勤乎四五!今上开新世之元,启旧界之本,天地革命,八方寰宇之内,万里山川之中,更造夫妇人伦,肇有父子纲常,盛世初建,大业始立,行罚天道,政赏地德,顺天应地,以育万民,男女之和允洽,文武之谐既肃,阴阳之秩共济,万物之序同兼,斯乃古昔四皇之所以基皇德也!斯乃古昔五帝之所以开帝功也!斯乃古昔四皇五帝之所以昭王图霸业也!”
卫起闻言,默然无语。正如此刻前殿内,除却赵炯之外的所有人一样,皆是静默无言,相视无声。
就连赵炯的父亲赵够,亦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儿子,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儿子何以突然改变至斯,难道儿子不仅想要保住性命,还想要入朝为官,代替自己做当朝丞相不成,否则何以如此。这已经不是恭维迎合,阿谀奉承,这是丝毫不将他,这个身为前任当朝丞相的父亲放在眼中,毫无廉耻。
卫安伫立在一旁,也是沉默无言,他对于赵炯此人,已经有所了解。他此刻担忧的是,侄儿年纪尚小,他怕侄儿被这贼子言语蛊惑蒙蔽,以侄儿如今的身份和权力,万一做出什么动摇倾覆社稷之事,即便将此人斩杀,亦是悔之晚矣。
“虽然之前朕不认得你,但是现在朕认得你了。说说吧,你有何事有求于朕?千万别告诉朕,你闲来无事,否则朕定斩你祭天,以基皇德,开帝功,昭王图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