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近子时,帝都宇中城,未央宫内廷,乾安殿。
此刻的前殿内,冷冷清清,除却史官与礼官,惟有数名近侍及宫女。
原本哭嚎哀泣之极的一众卫氏皇室宗亲,此刻早已不见踪影,大晟朝廷文武众臣也不知所踪。
在大行皇帝卫中梓宫旁,卫起箕踞在地,墨庆之伫立在其身后数丈外,神色肃穆,雄姿挺拔。
在卫起身侧,身著黑衣丧服,端庄典雅的沐沛泠,低首注视着箕踞在地的卫起,静思而玉立。
此刻,沐沛泠心中思绪复杂之极,在今夜之前,她完全不敢相信,也无法想象,一个十岁多的孩童,可以如此从容冷静地,将数十人的生命一言而剥夺戮杀,却在事后与平常丝毫无异,好像不曾发生过,因其一言而数十人身死之事,或者,这个孩童心中清楚之极,却也目的明确,心态坚决。
她注视着箕踞在地,毫不在意礼节的侄儿,良久,她幽幽地长叹一声,神色惋惜地柔声道:“起儿,你想做的事已经做了,那些卫氏宗室无论是否有罪或无辜,事已至此,都过去了……但是那些朝中大臣却是无罪,你怎能将他们都关押天牢呢?他们又是如何得罪你了……”
卫起听得仲母所问,抬起头,望着仲母,轻笑一声,说道:“仲母勿忧,就是因为他们无甚罪过,孩儿方才将他们关进天牢中,他们若是真的得罪了孩儿,嘿嘿……”
沐沛泠闻听侄儿所言,心中疑惑更甚,问道:“那你为何将他们关押天牢?你如此做法,岂非将朝中大臣俱都得罪了吗?”
卫起嘿嘿一笑,神色从容,回道:“仲母,孩儿就是要得罪他们,得有人令他们记仇,才会有人令他们记恩啊……”
“记恩?你以为你将他们都抓起来,关进天牢中,冷待几日再放出来,他们便会感念你的恩德吗?你想得也太简单了,那些朝中大臣,个个都是人中鬼精,你那些心思,他们不会领情的。”沐沛泠觉得侄儿的想法和做法太简单,太幼稚,那些显贵人极的朝中大臣,可不是宫中的近侍宫女,或是高门大户中的奴婢仆役,他们只会记仇,此事过后,只会更记恨侄儿,他们不会懂得恩德和恩情。
卫起望着仲母,神色肯定地点了点头,轻笑道:“仲母说得极是,他们确实不会领情,只会更记恨孩儿,但是,孩儿只是抓他们进天牢之人,却非放他们出天牢之人。是以,他们应该记恨孩儿,也应该感激放他们出来之人,您觉得呢?”
沐沛泠此刻方才发觉,这侄儿不仅心思深沉,手段毒辣,还很懂得权谋,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放在一个十岁多的孩童身上,却显得很难得,更令人惊讶。
她看着这个顽劣侄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但是她心中的疑惑,却是一个接着一个,于是又问道:“那谁是放那些朝中大臣出天牢之人?你难道是想告诉仲母,是你仲父吗?”
“是。”卫起闻言,轻轻点头,嘿嘿笑道:“仲母不仅貌美倾城,这不是还很智慧英明嘛,猜对了。”
“你……”沐沛泠此刻觉得,侄儿不仅是无法无天,还有些没大没小,顿时气得微微红了脸,可她不善言辞,虽然明白事理,却不愿与人据理力争,只得狠狠地瞪了一眼侄儿。
“对,就是这个眼神。您得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您以后是皇后,母仪天下,除却仲父之外,与他人相处言谈时,不必太在意他人。有些时候,您一个眼神,一个目光,便是答案,也是命令,这才叫看您的脸色行事。”卫起循循善诱地教诲道,他了解仲母的性格,他不希望他惟一的仲母也如大母和母亲那般,忧郁而终。
今夜过后,他将远行,此间一别,经年不知是何岁月。即便他无法如亲生儿子一般深爱他们,也无法为他们而停留驻足,他也希望他的仲父和仲母可以长长久久,白头到老,携手走过一生的风风雨雨,莫要如大父与大母一般,也莫要如父亲与母亲一般。这是他此刻心中惟一的念头,也会是此后心中一生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