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宇中城，未央宫南门，朱雀门外，卫安走在内城的道路之上，他身后跟随着两名侍卫。
其实，他出行基本都是不需要侍卫随身保护的，因为他自身武道修为高强，化劲宗师巅峰境界，距离化劲大宗师境界仅半步之遥，整个大晟天下，能与他匹敌者寥寥无几，能败他之人更是至今未有，所以他平日基本都是孤身出行。只不过偶尔身边需要有人传信，因此今夜出宫前往前任丞相赵够的官邸，他便带了两名亲兵侍卫在身侧。
此刻已是亥时，内城道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卫安龙行虎步地走在前往丞相府的路上，步履稳健，目不斜视，仿佛新年的喜庆热闹完全与他无关。
之所以正月初一之夜，内城路上的行人却很少，便是因为居住在内城的人，不是皇室宗亲外戚，就是朝廷文武大臣，以及一些功勋贵族与世家大族，至于门阀，是没有的，不过世家大族也与门阀相差无几，半斤八两。
这些居住在内城中的达官显贵之人，消息最是灵通，大多早已知晓皇帝卫中驾崩之事，并且昨夜子时过后，未央宫中的社稷钟撞鸣，有些见识的人便猜测到了皇帝已经驾崩。
虽然大年初一，阖家团圆，免不得有些家族中的意气少年和年幼孩童出来玩耍，但是今日毕竟是大行皇帝卫中的忌日，这种时候，有些眼色的家族早已严厉约束家中子孙或是族中子弟。
虽说当今太子卫起年纪尚小，但是这些达官显贵之人早已多少听说过卫起的大名，知道这是一个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顽劣太子。现在，这个顽劣太子成了嗣皇帝，待大行皇帝卫中下葬过后，举行过登基大典，卫起便是名正言顺的至尊皇帝了。
因此，这些达官显贵之人也有些担忧，担忧卫起登基之后，便拿他们这些人开刀，毕竟，没有什么是比抄家来钱更快的，至于由头和罪名，想要多少有多少，对于一个熊孩子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因为他们已经听说了，当朝丞相只是因为称呼卫起一声“太子殿下”，而没有尊称“嗣皇帝”或是“今上”，就被罢官免职，与丞相一起被罢官免职的另一名大臣，仅仅是因为劝谏卫起不要罢免丞相，便与丞相赵够双宿双飞了。
如此无法无天却还大权在握的熊孩子，比那种昏君和暴君，对于他们这种家大业大的达官显贵之人的危害更大。因为昏君和暴君只要伺候好了，还是能和他讲道理的，无非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是这种熊孩子，无论是否能伺候好，他都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他们的命运跟不上熊孩子的想法，因为熊孩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要什么，也许，啥都想要。
偏偏这些达官显贵之人有太多无法舍弃的东西，身份，地位，权势，名望，土地，粮食，财帛，妻妾，甚至奴仆与佃户，每一样都是他们的命根子，如果没有这些，他们还何以称之为达官显贵。若是让他们回到刚出生时的那种一无所有，比死还难受，那还不如杀了他们。
虽然大晟没有宵禁的规定，入夜只是关闭外城门，城内是可以随意出户自由走动的，但是此刻内城中的道路上，仍是显得冷冷清清，只有一些年幼的孩童在玩耍，以及一些陪同的大人或是丫鬟仆人，如目所及之处，看不到什么新年的人间烟火气。
只不过，无论宇中城中的新年是喜庆热闹，还是冷冷清清，卫安都不在意，他只是步履稳健地走在路上，目光直视前方。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后，他老了，世人也渐渐地遗忘了他，他却还在祈盼着阖家团圆，家中有他的阿父与阿母，兄长与阿嫂，侄儿与侄女，还有他的发妻和孩子，那一刻的一家人谈笑间，于他而言便是永恒。
他虽然如今方才二十九岁，但却已经历了太多，少年从军，一战成名，征战天下，北伐南征，拒敌于国门之外，统军于帝都之中，威震于寰宇之内。但是，他也经历了阿母的逝去，阿父的逝去，阿嫂的逝去，如今，他正在经历兄长的逝去。
他觉得人生就如同一场旅行，旅途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陪你走到最后，不是同行之人离开自己，就是自己离开同行之人，即便是儿孙后辈，那也是半途而入的同行之人，没有任何人可以从始至终与自己一路同行。
不过，这些不断来来去去的同行者，也令人生这场旅途更加精彩。虽然旅途中难免会有所遗憾，但正是因为人生有遗憾，所以人生才完美，没有任何遗憾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也是不完美的。卫安觉得，他的人生也有许多遗憾，但是至少他不后悔，这便已足够。
卫安走在路上，思绪却已飘飞到了遥远不知彼岸的远方，直到身后传来侍卫的呼唤，他方才回过神来。
他步履未停，头也未回，只是开口问道：“何事？”
卫安身后的一名侍卫随即上前数步，走至卫安身侧，低声道：“公爷，您何不劝说太子殿下易储，只需要书写一封大行皇帝圣上的遗诏即可，反正太子殿下如今还未正式登基，一切还来得及……”
卫安闻言，沉默半晌，步履不停地走着，口中缓缓说道：“吾方才在想，你能不能受得住吾一脚？”
身侧侍卫闻言，脸色大变，连忙说道：“公爷，您还是别想了，想得多，人会累。”
卫安点了点头，放缓步履，微微侧身，一记鞭腿抽在身侧侍卫腰间，将其踢飞数丈远，而后开口说道：“还是不想了，吾也觉得想得多了，会累。”
那名被踢飞的侍卫面色龇牙咧嘴，口中哼哼唧唧地奋力挣扎起身，一手捂着腰间，腿脚一瘸一拐地追至卫安身侧，一边走，一边双手抱拳，说道：“公爷，您下次可以多想想，想得久一些。”
卫安转头看了一眼侍卫，便收回目光，看向前方，沉声道：“下次你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休怪吾不顾多年情分了，死你一人，总好过你连累家人。”
“别啊，公爷，小人还打算继续劝谏您呢，您听小人把话说完，您再杀不迟。”近侍闻言，顿时面露惊恐之色，但却还是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因为这不仅是他主子一个人的事，还是他们这些冠军公府中所有侍卫的事，只不过，他昨晚打牌打输了，经过侍卫们商议决定，由他来谈谈主子的口风。岂料，方才探了一句话，便挨了一脚，而且还有送命的赏赐追赠，这如何使得，于是他慌忙改变策略，改成循循善诱。
“好，你说吧，待你说完，吾再杀不迟，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毕竟主从一场，吾会给你个痛快，给你个体面。”卫安面无表情地说道。
“公爷……公爷……您听不出小人的意思吗？小人的意思是说，您就别杀了呗？……”侍卫如丧考妣的神情，当真是比哭还难看。
卫安沉吟半晌，认真道：“不杀不妥，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不足以肃纲常，不足以立规矩，不足以明典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