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大父其实更喜欢仲父,他知道仲父一直以大父为榜样,他知道仲父与大父其实是同一种人。
卫起思及大父,自青年孤身抗秦,奋十年之勇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八国而亡暴秦,履至尊而制六合,执青锋而号令天下,威震四海,自此,卫氏冠天下至尊,绝千古皇帝。可卫氏一族自他大父以上数十代数百年,都只是一个小家族,而且还是依附于卫国公室方能得以长存的小家族。而他也深知,大父并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国家存亡而奋起抗秦的,大父伐秦之时曾言国仇家恨,惟秦血可洗,可是那国仇,坦而言之,就如癣疥之疾,只有家恨方是心腹大患,既然如此,家仇已报,天下业已为卫氏所得,应当无憾,又何必念念不忘,恋恋不舍。
卫起找了种种不一而足的,且强有力的理由和借口,成功地令自己畅然释怀,完全将所谓的卫氏祖宗基业抛之脑后。
只是,他知道他所做之决定,对于仲父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束缚,但是,他还是想再任性一次,就这一次,只为了心之所向,自由所往。
“仲父勿忧,孩儿无事。”卫起微微笑道,冷静的面容却无冰冷之意,好似平常之时。
卫安闻言,方才放下心来,沉声问道:“你要先去看望皇兄吗?”
卫起轻轻摇摇头,而是说道:“不,孩儿先决公事,再定家事。”
卫安闻听侄儿此言,顿时面露惊愕之色,不明白侄儿所言之公事为何意,却也并未多问。
卫起转身看向前殿内的数十名文武众臣,面色逐渐阴沉,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是看着这群人如无头之蝇一般嗡嗡乱叫,顿感心烦意乱,恨不得他们此刻都变成哑巴。
“众位伯仲叔父,父皇遗圣是否小殓?何时大殓?你们可定好父皇的停灵之期和下葬之期?”卫起略显稚嫩的声音,在吵嚷不休的前殿内显得微不足道,他也并不气恼,反正这群人又不是他的臣子,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些繁文缛节,然后可以最后再多陪伴父亲片刻。
总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朝臣,看见卫起开口,听到卫起出言,连忙出列,上前数步,询问卫起之意。
卫起便又重复了一次方才所说,朝臣闻言,随即转身向文武众臣走去。
不过片刻,文武众臣尽皆安静下来,随即一名身材略显肥胖的大臣上前数步,躬身施礼,而后说道:“启禀太子殿下,大行皇帝遗圣已小殓,大殓日期需由奉常令推演后议定,停灵日期与下葬日期亦需由奉常令推演吉日,待有所议定,臣等再上禀太子殿下。”
“不必再推演了,大殓就定在今日,父皇不是已经备好了梓宫吗?今日大殓,停灵……十一日,而后即刻下葬陵寝,你们去准备吧。”卫起也不认得哪个是奉常令,索性无而视之,只是面前向他禀报之人他倒是认识,乃是当朝丞相,名叫赵……赵丞相。
丞相闻言,顿时大惊,但仍是面不改色,恭谨回道:“禀太子殿下,如此不合礼制,历朝历代皆未有之,未免徒增后世之笑,大行皇帝遗圣之丧礼须得严格遵循礼制。”
卫起嗤笑一声,幽幽道:“丞相啊,您老在朝多久了?”
“回太子殿下,老臣自太祖高皇帝开国之初便已在辽东晟国为臣,太祖定鼎关中之后,老臣便为奉常令,至大行皇帝圣上登基后,老臣忝为丞相。”丞相据实而言,态度恭敬谨慎。
“那您该致仕让贤了,您得给年轻人以机会啊,如此,我大晟方能春秋鼎盛啊!”卫起毫无半分玩笑之意,认真地注视着丞相。
“这……”
“太子这是何意?……”
“不知,可能是玩笑吧……”
丞相还未开口,前殿内的文武众臣中的数人便已开始交头接耳。
丞相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只是他十余年为官,如今又做了数载首辅大臣,自身的涵养气度自是不至于令他惊慌失措。
只不过,还未等丞相开口诡辩或是以退为进,卫起便冷声说道:“你也知道改称父皇为大行皇帝啊?可你怎么还称朕为太子殿下呢?丞相大人,何意啊?”
丞相面色顿时狂变,沉默半晌,却并未开口辩解,只是闭上双眼,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吗?你这丞相是准备做到死吗?那你若是长命百岁,说不定可以培养个家族子弟,修改一下律法,将丞相世袭制定下来,朕看不错,你觉得呢?”卫起神情冰冷地质问道。
大行皇帝之储君太子,为嗣皇帝,虽未登基即位,却可行使皇帝之权。
是以,卫起可暂行君权,之所以是暂行,因为他只打算做一日皇帝,不能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