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宇中城未央宫,内廷的光明殿中,威武凛然的卫安端坐在前殿的几案前,在他面前站着数十名身著丧服的大晟朝中文武众臣,以及数十名卫氏皇室宗亲。
“朝廷不可专营盐铁,此乃与民争利也!太祖开国之初,朝廷花销甚大,如今经过十年时间休养生息,朝廷府库充盈,万不可再行此等误国伤民之策!”
“秦大人所言有理,与民盐铁经营之权,朝廷赋税征收亦可大增之,此乃嘉谋善政。”
“盖千年以来,无不以农有所耕为历朝历代之己任,惟余商贾贸易皆鄙而弃之。当此宏图盛世,我朝应革旧弊以施新政,除恶疾以行善策,则天下千万商贾小民皆感国朝圣恩,必当俯首以涕泣之!”
“秦地、齐地、楚地皆膏腴富庶之地,若再开放民间私人盐铁经营,久而久之,富地愈富,贫地愈贫,恐地域之差愈发甚矣,吾以为此举不妥。”
“吾赞同刘大人之见,不可开放盐铁私营之权!秦地有井盐,三晋之地有河东盐池,燕地、齐地、楚地、吴地、越地均有海盐,若开放民间私营盐铁,沿海之地盐商必然大富,内陆之地盐商何以为继?长此以往,国家盐业恐将受制于南部沿海之地,于国不利!”
“岂止如此!赵地甘单、齐地营丘与楚地宛阳、越地岭南以及秦地巴蜀多产铁,铁矿之授予民间私营,危害更甚于盐!岂不闻秦楚吴越皆以贫瘠之地,兼备铜铁之力,终至为害之势,然其乘势之机,不过百有余年耳!”
“依我看,可以淮水和汉水为界,淮水汉水以北,盐铁可让与民间部分商贾经营;淮水汉水以南,盐铁完全不可让与民间商贾经营。南人皆奸诈狡猾之辈,仰天威而不守法,受国恩而不知报,断不可教南人商贾自行经营盐铁!”
“呵!此言,汝敢否过淮汉与南人言之?”
“吾乃堂堂司农令,焉能与那些粗鄙南蛮论及朝廷大政?”
“周大人,虽说如今朝廷中你们北人居多,但是夜路走多了,难免偶有失蹄之时,周大人可要多多小心些。”
“莽夫,汝言谁失蹄!”
“商议政事,尔等休得以些许奸徒盖南北地域,更不得互相之间攻讦阴私!”
“丞相说得是!什么南人北人,不都是我大晟子民?地域之见如此深重切害,可见何等短视也!”……
卫安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些人面红耳赤地争论不休,既不出言劝阻,也不开口帮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围绕着一些看似为了朝廷为了国家,实则与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的问题而争论不休。
不过,至少朝中文武众臣是有权利商议先帝的谥号与庙号的,卫安虽然也在朝堂之列,但却属于皇室宗亲,且是先帝的同胞弟弟,自然是没有资格商议兄长的谥号与庙号的。
卫安在光明殿的前殿内端坐两个多时辰,就如这般静静地聆听面前这些人商议制定兄长驾崩后的朝廷政策,只是听这些人所言,他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但是又好像什么都不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意一个十岁多的娃娃太子,或者说,孺子皇帝。
此刻,卫安的心里却在想着该如何面对侄儿与侄女。纵横沙场十年,他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忐忑不安的心绪,即便是父亲崩殂之时,还有兄长挺身而出,主持大局,可如今,却换他做那挺身而出,主持大局之人。他本无心朝政,更遑论治国理政,但是兄长临终前的叮咛嘱托,令他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也许,上天注定了人有所得,必有所失。他十八岁从军,此后南征北战数载,从无败绩,但是,好像正如他的姓氏一样,他注定要捍卫父兄的荣光,继续卫氏的辉煌。不过稍感欣慰的是,侄儿已懂得世事了,再帮他十年,甚至不需十年,自己便可功成身退了。
卫安神情冷漠地抬眼,扫视着面前仍在不停争论的文武众臣,他什么都不想开口说,只是在心里暗自嘲笑这帮心思各异之徒,如有必要,他不介意再试试手中兵刃锋利否。
“太子殿下到!……”有礼官的高唱之声远远地传进光明殿的前殿内,霎时,前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不过,片刻后又变成了低声私语,至少比起方才犹如集市一般的场面,要文雅得多。
卫安看向前殿的大门处,他丝毫不惊讶侄儿会得知兄长已崩的消息,虽有担心他会因此难以承受而病倒,但终归是少年孩童,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他没想到侄儿竟带着侄女一同前来光明殿。
卫安站起身,注视着走进前殿内的侄儿,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只觉得侄儿好像有些变了,却又好像还是一个十岁多的孩童,没什么变化。
“见过太子。”
“见过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
卫起牵着妹妹的手,面无表情地走过朝中文武众臣让出来的路,对于那些充满真情实意或是虚情假意的礼仪招呼,他完全没有回应,仿佛失聪一般,就连点头示意都懒得表示,径直走过群臣,来到仲父卫安的身前,拱手施礼,卫巧亦是乖巧地敛衽行礼。
“起儿,你……”卫安抱拳还礼,有些惊讶于侄儿的冷静从容,但他心里却更担心了,遂忍不住开口询问,却又不知该问什么。
卫起注视着仲父,看着他在这个世上除却妹妹之外惟一的至亲,心中念头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