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地(三十一)(1 / 2)

事无不可对人言 洱深 9189 字 2023-05-22

一个人突然发现了自己权限的天花板,大概就是真正长大的开始。

秦小乐脸上还带着隔夜的胡渣,从总务厅里郁郁的走出来。

从那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全身而退。

只是他有些忘不了,刚刚自己当着受害人家属们的面,当着哭哭啼啼的谭小妈的的面,把排查结果上交给孟维津时,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刘姣音,那一言难尽的表情。

当然,刘姣音的表情一向倾向于没有表情。

可能是他自己疑心生暗鬼,可他就是觉得刘姣音今天的淡泊里,多了一丝深意。

他当时只觉得自己突然原地逆生长了一回,脚下生生沉入了地面半尺,脊梁像是再也挺不直了,宛如那个面馆的跑堂,似乎单单只是刘姣音的一个眼神,就让他的肩上如压重负。

他神情有些恍惚,但更多的是沮丧。

那种因为无奈而放弃的底线,向内挤压着心脏,压得变形,压出血痕,他知道此生他都将带着这道伤口行走江湖了,这种隐秘的屈辱感,一定会在时间的沉淀下,让他变成另外一个秦小乐,就像此刻被踩在脚下那委曲求全的影子。

他揣着被批准的辞职申请,感觉满眼望去,举头三尺全是一片灰霾。

漫无目的的游荡,脚底板自己擅自拿了个主意,带着他拐向了小铜钱家。

寥落的院子里寒碜的厉害,但也算利索,只是屋门紧紧的掩着。

依照以往的性子,秦小乐该一脚踹开房门,甚至在还没进院子的时候,就会煊赫的扯起脖子高喊着,让屋子主人出来接驾。

可是自从有了那个小姑娘的存在,他多少知道得避些嫌,万一碰见什么长针眼的事,以后再相处时,也实在尴尬。

他在院子当中站定了,用脚使劲儿踢了踢地上的木盆,又不轻不重的咳嗽了两声。

可屋子里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他有些意兴阑珊,想起自己之前对小铜钱的那番嘱咐,估摸着对方也许正在外面人堆儿里浪荡,也不拘泥这点小节,自来熟的找了个小木凳坐下来。

约莫发了一会儿呆

心头突然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他盯着那紧紧掩着的木门,倏然站起身来,上前倾尽全力的一脚飞踢,就见那扇本来就不太结实的门板,顺着中间蜿蜒的一条裂缝,“咔”的一声,瘫向了两边,彻底寿终正寝了。

门一碎开,从屋子里面,便迫不及待的挤出一股闷热的气浪。

不大的屋子里,门窗紧闭,炕上蒙着棉被躺着一个人,不宽裕的地面上,却拢着两大个炭盆!

被子一掀开,里头的小铜钱半张着嘴,瞳孔涣散,口唇皮肤都是一片艳丽的樱桃红色。

秦小乐抬手在他脸颊上使劲的拍了拍,又去翻他的眼皮,可对方已经完全没了意识,万幸的是呼吸虽然微弱,却勉强还持续着。

秦小乐拉起小铜钱的胳膊,把他打横扣在自己后背上,大跨步的奔到院子里,抄起地上的大蒲扇,在他脸上扇风。

“小铜钱儿!小铜钱儿你醒醒!”他顾不得自己手抖得像中风,出口的声音都变了调,连后怕都不敢细想,只觉得一步之差,自己差点儿就要成了千古罪人啊。

地上的小铜钱依然没什么反应,但呼吸好歹是稳定了一些。

秦小乐不敢再迟疑了,试了试他呼吸平缓了过来,赶忙又将人背起来,边跑边发疯似的叫车。

有认识的黄包车主动迎上来,瞧着小铜钱的脸色就明白了,“哎哟”一声,边帮着秦小乐一起把人挪到车座上,边说:“这都什么节气了,我们跑起活儿来,都穿单衣了,这怎么还带拢炭盆的啊?”

秦小乐心里一跳,不敢轻易答话,眼前的一切街景都恍惚出了重影,有种溺水般的头重脚轻,看着街上一个个人来人往的人影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下的黑手?到底是真的要害死小铜钱,还是只是一次试探,一次警告?

他张张嘴,看着黄包车夫的脸,也觉得十分可怖,粗喘了两口气,扶着车座,跟着车边跑边说:“他这人就是迷糊,应该是受了点儿风寒快,去找大夫!”

他紧紧攥着小铜钱的手,如果可以,宁愿给对方分上自己的半条性命。

好在这附近的摇铃大夫,都有医治碳毒的偏方,随便找上一个,也能很快对症下药,缓解了小铜钱的病状。

“放心吧,他这种程度呢,还不到重度,再等等就能醒过来了。”一把山羊胡子的大夫笑眯眯的看着秦小乐,一拍他的肩膀,才发现对方依然抖得厉害,又笑了一下,“别的病症不敢说,光去年一个冬天,咱们六盘桥地界中了碳毒到我这儿来医治的,就六个,六个!只要发现的早,都没大事的!你这小兄弟,估计接下来几天,还会时不时的头晕,犯恶心,干不动重活儿,不过用不了三四天,就全都能好了。”

他顿了顿,也有点儿好奇的问:“不过这大春天的,气候不冷不热的正舒适,怎么还在屋里拢碳了啊?”

秦小乐警惕的快速看了大夫一眼,不是他杯弓蛇影,只是眼下谁在他眼里,都好像在笑面之下,还有副别样的狰狞面孔。

他胡乱掏出一把钱,也不管多少,直接往大夫怀里一塞,强行把一滩烂泥似的小铜钱背在后背上,不顾后面的招呼声,又踉跄着走出来。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把这些天的事情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红豆班后院儿。

唐迆正在炕上看戏词儿,忽然从门外面一阵风似的闯进一个人来。

他跪起身,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手比脑子快的伸出手,帮着秦小乐把背上的人接到炕上。

“诶,怎么是小铜钱儿?这小子怎么了?”唐迆一脸错愕,再一抬头,讷讷的叫了一声“小乐哥”,就见秦小乐的脸色白里泛青,实在难看的厉害。

他探了探小铜钱的鼻息,心下稍微松开些,忙又拉过枕头,抻过薄毯子来,给他安置好,才跳下炕,趿拉着鞋赶着追出门来,死死的拉住秦小乐的袖子,“小乐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别急着走,我看你这脸色不对,你要去哪儿?要么我替你去,要么我陪你去!”

秦小乐甩了几下,都没甩脱,板着脸小声说:“小铜钱儿麻烦你给看着些,只要我不回来,无论啥时候,他身边都不许离开人。”

“你等等!”唐迆被他甩的一个踉跄,干脆舍了鞋,光着脚追出来,“你别去惹事啊!今天你不说清楚,绝对不许走!是谁惹着你们了?警署的事?还是和谁私下里结梁子了、犯口角了?你稍微等等,我这就让人去找三爷,好赖不济多叫上几个人,啊,要不你把班子里的人都带上,好歹唱戏的人,手脚上都还”

秦小乐被一股心气顶着,手下就没了轻重,攥着唐迆纤细的手腕子,好悬没给撅断了,“谁也不许说!听没听见?去,看着小铜钱儿去!”

唐迆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在地上,再爬起来时,秦小乐早已经大步走远了。

秦小乐的血浆在血管里不住的突突。

他只有一个原则,动他可以,他能硬扛着,但,绝不能动他身边的人!

耳朵里灌着冽冽的风,他气势汹汹的回了家,打开木箱子,几下扒拉开上面的衣服,探手摸到最底下,掏出了那个闲置了几个月的黑色荷包。

这里头的石头坠子,尚且不知道有什么用,他随意的扔在了炕桌上,盘着半条腿,只把黄寡妇给他的那个小纸人儿抖落出来,摊平在桌面上,尽力摩挲开上面的褶皱。

他焦躁的看着这个诡异的小东西黄寡妇说过,得贴身带着,沾染了身上的怨念,才能得用。

怨念他现在足足的,满的都快要淹死自己了,可贴身虽然没有直接贴身,但这箱子里也都是他的衣裳物品,应该也能行吧?

白纸人的脸上只有两个不对等的黑窟窿,手脚也剪的不太对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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