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地(二十)(1 / 2)

事无不可对人言 洱深 7442 字 2023-05-22

几匹马在山林里悠闲的漫步,其中一对母子马更是形影不离,它们的背上都有整套的马鞍,烙印着裘家货栈的标记。

临时招募的搜救队根据这些马匹活动的痕迹,追溯脚印,很快在嘎子山背阴的后山坳里,找到了幸存的两个人。

被发现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已经全身冰冷僵硬,呼吸极其微弱,不过从穿着来看,倒是符合东家的描述,基本可以认定,就是裘家的表少爷——颜清欢。

他蜷身在一处枯朽的云杉树洞里,嘴角微有血迹,而树洞口,另一个昏迷的人,身体保持着张开的姿势,遮挡在他身前,似乎是曾经竭力的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山里朔朔如刀的寒风。

两人都体温低的惊人,裸露的皮肤上布满冻疮。

众人不敢耽搁,一半人留下继续搜找,另一半人则快速调转方向,先将两个人运送回了延平。

回城时,天已经彻底黒透了。

在医院的时候,有人认出被救回来的另一个人,是六盘桥警署的巡警秦小乐,连忙去找了他的家里人,其后一阵兵荒马乱的折腾,还惊动了他的干爹亲自出面,在医院里吵嚷了好一阵子,到底还是使了六个赌坊的壮汉,用自家门板将他抬出了教会医院,送到了中医诊堂。

待他冻疮结痂时,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秦小乐脸上、手上,都缠着白色的纱布,左一圈又一绕,包得像足了端午的肉粽子。

“啪”的一声脆响,唐迆直接打掉了秦小乐举到脑门儿上的手爪子,斥责道:“大夫说了,不能抓,这时候抓破了,就破相了,回头留了疤,看你还怎么在外面招摇!”

“痒痒!”秦小乐委屈的看了一眼对方,难耐的比划了一下,“太痒痒了,就像心尖上被人拿着根儿鸡毛搔弄,这可真是要了命了,你就让我挠一下,就挠一下!”

“不行!”唐迆面色不善,显然是动了真气,看着对方那副臊眉搭眼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凑上来,不言不语的轻轻吹了两下,“怎么样?好点儿没有?”

“诶,诶,好多了。”秦小乐舒展的吐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儿,用手肘碰了碰唐迆的胳膊,聊闲似的笑了笑,“糖糖!”

唐迆不待见他那副嘴脸,敛着眼睛侧向一旁。

秦小乐没皮没脸的继续换了个方向,碰了他一下,“糖糖,还生气呢?这都几天了?啊?来,给哥笑一个。”

唐迆拿着手里的巾布出气,用力的往炕上一掷,冷着脸说:“我不配生你的气,我是你什么人呐?你有什么事,什么时候和我商量过?命是你自己个儿的,你不当回事,可着劲儿的折腾,别人还能怎么着?”

“嗨,你这怎么还”秦小乐小意哄了半天,这脸上就有点儿下不来了,讪讪的平躺回去,大字型伸展着四肢,望着顶棚,“你是我什么人?你是我亲弟弟啊,我都知道,让你们着急了,你瞧瞧,真到了裉节儿上,还是你,老姨儿,干爹心疼我,我都知道。”

唐迆眼睛一立,眼瞅着就要借题发挥再数落上一大通,秦小乐原本都做好了准备扯两团棉花堵上耳朵眼儿,忽然房门一下被从外头推开,风风火火的小铜钱卷着一身寒气,就笑眯眯的闯了进来。

他咧着蛤蟆似的大嘴叉子,破锣一般嚎道:“三九四九冻死狗,这天可真是冷啊,我自己喘气儿都嫌扎肺管子,瞧瞧我这眉毛上挂的霜诶,糖糖,厨房里是不是坐着水呢?我怎么听见水壶响?”

“哦,是,我坐着一壶梨水呢,”唐迆忙站起来,又正色警告道,“佟乾,叫我大名!”

这字正腔圆的两个字不带任何含混腔调,砸得小铜钱一个趔趄,拱手作揖的求告,“唐祖宗,您老厨房看梨水去吧,小的这厢有礼了。”

唐迆来回看了看这两个人,一摔门,撂着脸子去了厨房。

“哎哟我的妈呀,”小铜钱伸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儿,“这祖宗也不姓唐,还唐迆唐迆的这么稀罕别人叫,这不是有病嘛。”

秦小乐觑着唐迆走远了,支起上半身,朝向小铜钱,敷衍道:“他嫌弃的是自己的出身,嫌弃的是自己的行当,那个”

小铜钱撇撇嘴,没等他说完就接过话头儿,“唱戏有什么不好的,我要是长得像他那么俊,有他那把好嗓子,我也台上耍着去,不比现在这样天天寒风里头吃土强?再者,小乐哥,你也别说他不喜欢自己的行当,我昨儿还听说,红豆班那边准备挑幌子,唱新戏了呢,真要是嫌弃的要命,还能突然肯费这个心思?”

他就像个叫唤鸟,一叽叽喳喳起来就没有个尽头,秦小乐顺嘴就想追问怎么唐迆突然破天荒的对唱戏这事上心起来,话到嘴边才发现不知不觉就被这混小子给带跑偏了,抬腿使劲儿蹬了一脚他的屁股,低声说:“快着点儿,别磨叽了,一会儿他就回来了!那个,让你去扫听的事儿,怎么着了?”

“哦哦,对,”小铜钱连忙凑过来,鬼祟的朝根本看不见的门外张望了一眼,才嘘声说:“我去了那教会医院,裘家那表少爷,已经没事了,听说刚刚也接回家去了,就是怎么说的来着哦,脱水,那个”他使劲儿拍了一下自己脑袋,“电解质,对,电解质紊乱,你们俩其实都一样的,就是他比你严重一些,至于冻伤,倒还好。”

秦小乐眉头中间写了个“川”字,“那个什么质?是干什么的?”

小铜钱一缩脖子,“我哪儿知道,反正就是一紊乱了就会发神经,狂躁,昏迷,哦,也可能出现幻觉什么的,那护士说的快,我也没太听明白。”他舔舔嘴唇,“小乐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会跑嘎子山,去救那么个人?”

秦小乐没弄明白什么质的事,根本没留意小铜钱又说了什么,凝神想了想,轻声追问道:“你确定颜清欢没有事了,是吧?”

小铜钱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

秦小乐眼神犹豫了一下,“那后来回来的人,有没有找到”

小铜钱脸色黯了黯,“没有,搜找的人都回来了,说是沿着那附近,又发现了些马匹和货物,但货栈里出去的那些人,一个也没找见,活着回来的,就你和姓颜的,裘老板这回估计是要伤了元气了,货物好说,赔那么些口子的人命,只怕要倾家荡产了。”他联想到自身,感慨了一下命运无常,随即又好奇的问了一遍,“你怎么就去了嘎子山?”

秦小乐听见院子外头传来渐近的唐迆的脚步声,借故抿紧了嘴,躺了回去,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小铜钱也听见了外边的动静,识趣的闭上了嘴,又嬉皮笑脸的换了话题,去逗弄着走进来的唐迆了。

秦小乐脑袋放空很好,他没事了,就很好。

至于对方醒来之后,至今都没有使人来自己这里知会一声,仿佛也并不显得那么重要了吧。

他摸了摸手腕子上的伤口,眼下已经结上了一条狰狞遒劲的伤疤

梨水很清甜,熬煮的火候不浅,顺着喉咙浸润进去,再被火炕热烘烘的烤了一会儿,就着另外两个人嘈杂的拌嘴声,没一会儿,就把他送进了一个幽深的梦里。

梦里有皑皑白雪,有枯枝昏鸦,有孱弱的人,带着虚白的脸他挡在树洞口,唯一的祈愿,就是能让对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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